班級全員團結一致培育友情。大家臉上都洋溢著笑容。多麼美好的友情。沒有一人帶有惡意。整個教室充滿清爽怡人的芬芳。渾濁的空氣逐漸被淨化。啊啊,真是太棒了。那些不愉快的感覺終於被除去。就得這樣才行。
薔薇色的文化祭。即將開幕。
千尋爆發了。
“你們全部給我差不多一點!”
就像往水中倒入墨汁,空氣馬上再度渾濁下來。
“我、我們隻是開開玩笑嘛?你正經過頭了啦。”
小沼代表全員站了出來。
“玩笑開過頭,真的把書包扔在那不管了那可受不了。要在客人到來之前,把書包全部整理到其他地方。這種程度的事情難道還不懂?”
主張倒是很正確,但表情實在是凶神惡煞。
小沼被嚇得臉色發青。
“所以說啊!我們隻是開開玩笑嘛!”
“放置班裏雜物的地方是,”
千尋停下話頭,用凶惡的目光掃了一遍全班。
尚未平息的憤怒充滿全身,隱含著僅靠正確的主張無法充分燃燒的強大火力,使得千尋終於渾然忘我。
“班級的雜物、這個班級的雜物——”
與當初要講的話似是而非的辛辣咒詛即將破口而出。
在極近距離承受這一波動的小沼臉色由青轉為煞白。甚至開始有些語無倫次。
“大家早上好!書包怎麼了?雜物已經準備了其他地點用來堆放,大家跟我來啊!還有飲料哦!”
事態被衝進教室的直幸在一瞬之間解決了。
“大家都隻聽飯嶼君的話!”
真是非常罕見的情況,在被冷遇到了極點之後,千尋竟然哭了鼻子。
簡直稀罕到讓人有衝動拍張照片留作紀念。
“也沒有啦,我也不是一聲令下就能搞定他們的。”
清楚事態的直幸如此安慰道。其實方才的一幕,最後靠的是各種軟磨硬泡才好不容易讓班裏的同學接受。
幾乎近似於所謂的下跪外交。僅僅不過是以巧妙的辭令加以掩飾罷了。
“我覺得小早川你對我評價過高了哦。既然是戰友,那就該適才適所地加以有效利用嘛。”
啪啪地輕拍她的肩膀。
輕車熟路。
當然即使是直幸,也很少有安慰哭泣的女生的經驗。以前有類似情況的時候,曾經試圖撫摸她的頭,卻被她一胳膊粗暴地擋開。如此明確的拒絕,讓直幸很是失落了一番。
當天晚上博客更新了一篇標題為“亂碰別人腦袋的家夥”的批判文章,由此才判明了原來她將被人撫摸頭部視為一種侮辱。
而且也一並得到了千尋標準中拍肩是表達敬意的方式這一情報。
然後到現在。
直幸對早已熟練掌握了與千尋的接觸方式的自己,有幾分感慨。
但他隨即也想,一般而言會做得如此周到,那得是告白被接受確定了交往關係之後才對吧。不知不覺搞得太過小題大作了。
說到底,其實自己還是在害怕。
千尋即使對友方,在必要的時候也會加以拒絕。因此在確信自己被她徹底接納之前,直幸都不得不慎之又慎。或許自己隻是在等待那決定性的文章被更新到博客上的那一天。的確是很怯懦。
“飯嶼君,”抹去眼淚,千尋憂心忡忡地說,“這次文化祭,我覺得你有資格比任何人都更加開心才對。”
現在就已經足夠開心了啊。直幸心想。
當然沒有說出口。
陽光祭。這是今野高中文化祭的正式名稱。
無論是誰都會認為這是個平凡的名字。
在全日本就算有十所以上的學校和其重複也不足為奇。
應該有個更加超乎想象的名字才好。
今野高中的心之宴、今心祭!(Imagine
Festival)之類的。
名字確實平凡,但陽光祭可以算作學生們相當投入的那一類文化祭。
雖然沒有類似過去某電影中出現的某男子花樣遊泳隊般的傑作,每個班級的出展節目水平卻也都相當不錯。
因此學生們都幹勁十足地招待他校友人前來參觀。
今年似乎也是一番盛況。
然而這一氣氛,並未傳達至四樓的走廊。
若通過窗戶往樓下眺望,則可將人山人海的中庭盡收眼底。
但一年級學生所在的四樓,畢竟有著相當的不利因素。
有實力又有門路的三年級、二年級學生們,在二樓與三樓擺出了幾乎能與專業人士媲美的各色模擬店。願意穿過這些店鋪來到四樓的人自然少之又少。
也就隻有親戚、朋友,此外還有少量一般客人稀稀落落的身影這種程度。
而一年B班則連這些都沒有。
負責接待的千尋,負責攝相的直幸很快就開始感到閑得發慌。
偶爾有同班同學跑來想要賴著不走,最後都被千尋以萬夫不敵的氣勢攆開了。小插曲也僅限於此。
“……其他班級,時不時地能看到有客人進去呢。”
探出腦袋在走廊張望的直幸搖頭歎息道。
“飯嶼君,你要不趁這時候去其他地方轉轉?看情況,隻靠我一個人應該也能應付好一陣子。”
“不,不必了。反正為了一直呆在這裏連吃的都準備好了。”
為防萬一,讓千尋也記住了器材的使用方法。因此輪流休息並非辦不到。
“何況要是現在跑去其他班,估計會把自己搞得很失落吧。”
“是、是呢……的確可能會那樣……”
轉身麵對自己的教室。
僅僅是將多餘的課桌清理到一旁,非常普通的教室。素麵朝天。
咦?這個,不會很慘?沒有點搞砸了的感覺?難道不是以現在進行時態在當眾出醜?
類似的不安要多少有多少。
低聲的交頭接耳。被當作傳聞。被取笑。苦悶。苦悶式文化祭。
搖搖頭,將它們趕出腦子。
要苦悶還是等祭典結束再說。等回到自己房間,一頭撲進枕頭裏再說。
“飯嶼君,快看那個!”
“哦、哦哦哦,那個是——!”
團體客。
一群大叔大嬸們大舉進入了隔壁班。
其數量絕對不下十人。
“大批客戶!可惡……真令人羨慕!對了,我們向回去的團體們搭一搭腔吧!隻要能夠引來那麼一隊人……”
“等一等飯嶼君。那些人是毫不猶豫地衝進隔壁班的。我想他們恐怕是親戚之類的吧。”
“有啥關係。反正校規又沒有說不許把其他班人的親戚拉過來做生意。我反正就打算這麼幹。”
不久,團體客們從教室裏走了出來。
“請問各位想不想拍照片呢?”
就在他們經過眼前的時候,直幸振奮精神大呼道。
大叔大嬸們朝一年B班樸素的教室裏瞥了一眼,就交換起“唉呀唉呀這真是……”的眼神,嘴角還浮出了苦笑。接著就這樣無視直幸回去了。
真是不帶絲毫憐憫。
看來他們壓根就沒有“既然隻是未成年人們辦的文化祭,那就稍微對他們加以鼓勵一下吧”這樣的慈愛之心。
直幸與千尋,此刻強烈地感受到了世態的炎涼。
就在這時。
“是這裏哦~這裏。好像叫打印店?我也忘了。反正可以穿我們的校服拍照就對了。”
小沼領著一群和她一個感覺的其他學校的女生們像是團體客人一般地抵達了。
“小沼同學,到底要我說幾次你才能明白這裏不是休息室?還是說應該看成你根本就沒辦法理解?大腦和脊髓之間的連接出毛病了?”
千尋馬上掄起語言的大棒劈頭蓋臉地朝小沼砸去。
“搞什麼啦,才~不是啦!是客人啦!”
小沼一邊(在空想中)頭破血流,一邊毫不知情地高聲大笑道。
“這些姐們兒是我中學時的朋友還有後輩啊。”
不愧是金毛獅王小沼的朋友,果然一個個口味都相當重。
直幸想起自己曾經和朋友一同去過幾次原宿,那裏也棲息著大量她們的同類。
裙子飄飄,首飾丁零當啷,晃人眼睛。
“多多關照~,學姐的朋友們。”“Hi~多指教咯~”“日安日安~我們來這裏多有打擾囉~”
禮儀倒是挺端正。當然是以她們的作風為準。
“唔……!”
既然是客人,千尋也不得不接待。
“歡迎、光臨。”
“那所以呢,就來玩玩打印吧?”
“雖然不是你說的意思,但是好吧。”
看來起碼不是來鬧場的。並沒有惡意。
而且小沼也需要麵子。那就給她一些吧。出門靠朋友嘛。
“那邊有校服,請去選一下自己的尺碼。”
小沼的朋友們爭先恐後地殺到衣架旁。
“初中的時候,你參加的是什麼社團?小流氓社?”
“書法社。”若無其事地回答。
什麼東西崩壞了。直幸有進行立位體前屈的衝動。
“哦~人還挺不少嘛。”
椎原闖進了教室。
並且也是領著一群和她一路的朋友們。
“這邊的,是我一起玩的朋友啊。雖然是最近才好上的啦。”
就這樣教室忽然間變得盛況空前。
剛開始直幸還忙於攝影、打印,但辣妹們很快就開始自行拿出手機互拍聊天等等。而因為直幸是唯一的男生,所以頻繁地有人找他搭話,到最後他甚至來不及記下任何一人的名字。
不久,男生們果然也帶著朋友等前來,與大家合流,然後又有人前來……總之就是熱鬧非凡。
“難得我們受到這樣的款待,作為答謝去幫忙拉些客人來也不錯啊!”
某人說了這麼一句話。
直幸發現,現場的幾乎全員,瞬間都充滿了幹勁。與朋友,在文化祭中,充滿激情地團結一致,真是令人感動而充實。長時班會上那般缺乏的幹勁,現在竟滿溢在每個人的身上。之後的事情就再也不需要直幸進行掌控了。
他們在頃刻之間就分為了攝影組、宣傳組和化妝組,一齊展開了工作。
“……看來我們的活兒結束了呢。唔,差不多也該激流勇退了。”
不是嘴硬。是打從心裏這麼想。
就算隻是被現場氣氛感染的三分鍾熱度,自己的事情自己來做也可以算作是相當像樣的高中生活了。
“怎麼辦?要不去其他班轉轉?”
這也是相當認真的邀約。
節目的主導權被奪走的事情並不怎麼讓直幸在意。反正本來也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企劃。
然而千尋卻似乎不這麼想。
她向前邁出一步。
誰也沒有注意到她。至今為止未發一語的少女,所有人都把她當作不存在一樣熟視無睹。
吹起一陣熱風。
又是隻有直幸能感受到。從其他沒有任何人對此表示在意也可明顯看出這點。
接著,直幸又真切地目擊了那幽幽閃動的火光。
“你們這群家夥,都給我差不多——!”
預感到麻煩的直幸,在千尋麵朝教室張口怒喝的千鈞一發之際,拉起了她的手。
“一點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本該是毫不留情的抗議話語,如今卻由於多普勒效應化作了如同遠去的救護車警笛般的長長低音。
利用身為運動社團成員的力量一路拖行,回過神時發現已經身在體育館。
從入口處附近的自動售票機買了兩張票,然後拽著她一起進了館。
如同電影院般昏暗的體育館內,目前是座無虛席。
兩人靠在體育館後部的牆壁邊,眺望著遠遠的舞台。從這個地方,幾乎沒法看清舞台上學生們的長相。
“○?△□~~~~!”
千尋還在不停地抱怨。
聲音近似嗚咽。這令她的舌頭有些轉不過來,聽不清說了些什麼。
“是啊。”
直幸附和。
“○?△□!?”
“一點也沒錯。”
直幸從正麵進行附和。
“○?……△□……”
“我理解你的心情。”
對球速變化直幸也早有準備。
當然並非輕視、瞧不起她。
而是因為在這種場合,隻需要讀取對方感情的質地,並適當回以話語就已足夠。
聽起來,千尋似乎覺得直幸辛苦努力準備的節目,被其他毫不負責的同學們給坐享其成了。
自己並非完全沒有類似的想法。
但對那些東西的留戀,還不至於讓他認為值得千尋如此歎息不已。
“畢竟從某種意義上算是回到正軌嘛,所以也隻好去接受囉。”
“飯嶼君,你未免太好人了。”
又得到了“聖人君子”的評價。
本來按道理,自己與她的關係,應該要伴隨著不斷重複的衝突與和解一步步深入才對。
但這重要的過程,被直接跳過了。
當然關係已經變得親近。但是,這份關係的某處肯定存在著扭曲。
直幸決定,從今以後不再查看小早川博客。
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那麼下一個節目,是硬式網球社為我們帶來的庭球歌劇即‘庭歌’,請諸位欣賞!”
司會的聲音被麥克風放大,響徹了體育館。
舞台上重現了網球的比賽場。由於空間不足,比起實物略為狹窄了一些。那會非常難受哦,賽場大小一旦改變感覺就完全不同了。直幸低聲地進行解說。
千尋沒有回答。
“庭歌”是有配樂的短劇。
劇情大體是互為宿敵的兩個網球社團之間展開的熱血比賽,所有社團成員扮演的角色都非常立體,演技也是相當濃厚。每當有人發言時就會有聚光燈有模有樣地打到他身上。或許光是這點就顯得十分滑稽,從觀眾席裏傳來些許失笑聲。
短劇從比賽前兩社團間的因緣開始,到實際比賽時將真刀真槍地打一場球。
球的彈跳有些怪異。或許是出於安全的考慮,他們使用的似乎並非硬球而是軟球。這對硬球選手而言,並不是說說那麼容易。肯定進行過練習吧。畢竟在社團與班級不同,那裏有著“可以熱心投入”的氛圍。
“接招吧青嵐高中!這是我們鬆陰學園網球社、灌注靈魂的一球呀啊啊啊!”
篠山的發球揮空了。
由於擊球的效果音是手動添加,所以空揮的動作與擊球的爆發音重合在了一起。
觀眾席上坐著的所有人爆發出一陣哄笑。
直幸也忍俊不禁。
“他那個動作不是故意的。是真的揮空了。那小子偶爾會這樣。很不擅長起球。”
對於尚未成熟的社團成員,即使事先定好勝負也很難讓比賽往理想的方向發展。因此特意在劇本裏不事先設置結局,而是根據實際比賽的結果隨機應變。
“飯嶼君,你退出網球社了吧?”
並非帶有疑問的語調。
而是知曉事實的人所發出的冰冷質詢。
“……你聽誰說的?”直幸撓了撓頭。
“宇賀神。”
搞啥咧,讓人忍不住想用關西腔吐槽。
由於退社的事被揭發,要是不小心一點肯定反而會讓她更加吃驚。
“為什麼要退出?”
“呃,兩立……畢竟困難嘛,反正有很多理由。”
要是完全說明出來的話是這麼回事。
最近一段時間由於過度專注委員會活動,直幸在網球社的立場也被迫變得微妙起來。隻要回到社團活動生活,那信用肯定也能迅速地回複吧,但那也代表必須完全從委員會活動抽身。也就是得將所有工作推給千尋一個人。
如果在與她接觸的方式上問心無愧的話,或許已經那麼做了。
因此直幸才沒有說。
這名少年想以他精明、且有著些許潔癖的性格,來減輕自己的內疚。
他覺得要是不那麼做就沒有資格成為千尋的戰友。
他恐懼著某樣東西。即便現在也是。
然而即使是這道心理上的手續,由於宇賀神的緣故也被揭發了。
“因為兩立……很困難,你就舍棄網球,選了這一邊?”
“是那樣呢。”
“而你剛才卻又將教室讓給了他們?”
“是、那樣呢。”
千尋猛地靠近。
“我還是去把教室搶回來。”
千尋決心一個人強行進軍,卻因為手腕被緊緊握住不得不停住腳步。
“算了。文化祭是班裏大家的嘛,像那樣就行了。也許有點難以接受,但算了吧。這樣才正確。”
“可是,就像那樣全無反省地……”
還在不停發著牢騷。
“我說算了。呆著吧,就在這。”
強製將她留在了身邊。千尋老大不情願地靠回牆邊。一陣輕微震動通過牆壁傳來。
“認真看戲吧。”
“嗯……”
千尋無精打采地應道。
難道兩人的文化祭就將如此沉悶地結束?就這樣沒有任何足以成為關係分水嶺的美好回憶?
冷不防地,直幸被某種如同脈動般的衝動所襲擊。
他被“必須做點什麼”的焦躁感驅使。
現在的氛圍,下次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共有,這份不安令他做出了結論。
要是不能留下一點回憶,自己肯定無法再忍受“逃離大城市”的行為。
畢竟是難得一遇的文化祭。
“小早川。”
“……嗯?”
飯嶼直幸是個精明的少年。
圓滑世故,無懈可擊的優等生。
本來應該是如此,但他眼下竟找不到一句合適的話語。
不能摸頭。可以拍肩。他搜索著信息。
肩膀可以麼,好。他抓住千尋的肩,將她拉近。
“呐?”
既然已經通過抓住肩膀將她拉到身前,那麼能做的就隻有一件事了。
盡管博客上連一句都沒有提過,但她應該挺喜歡自己的。所以,能行吧。畢竟費了那麼大功夫,至今為止的過程雖算不上完美,也應該足夠了吧。
像這樣,直幸大意了。
雙唇接近。
微暗之中,他察覺到對方唇上的口紅微微反射的光澤。
即使是小早川,在這祭典之日也會冒一些險啊——
兩人的距離逐漸無限地趨近於0。接著。
胸口遭到了強烈的衝擊,讓直幸摔了個屁股蹲兒。
前方看戲的幾個人朝他們投來些許責備的視線。
“哈啊……哈……!”
像是有些呼吸困難,千尋的氣息變得紊亂起來。
她的雙手,則保持著向前方推出的姿勢僵在原處。
那雙拒絕了自己的手。
咦?
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直幸感到難以置信。
千尋的眼瞳,即使在黑暗之中,也清晰地透出抗議之色。
原因無法斷定。至今為止對她的理解全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唯一的推論,就是在兩人仍舊對對方抱有內疚之時,試圖在將其解決前就令事態向前推進,或許是十分致命的行為。
不,或許更為單純。
僅僅靠精明,無法與千尋比肩。難道不正是這樣麼?
僵硬的雙手逐漸垂向下方。
直幸卻連站起的力氣都沒有。
維持著同樣的姿勢,仿佛時間靜止了一般。
直幸,這次沒能一帆風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