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的第一個念頭,就覺得身下很軟,還有股香味。
這肯定不是丁級弟子廂房西二行左數第三間的我那張寶貝臥榻。
眼珠子轉一圈,這房間很幹淨,大大一個圓孔雕花桃木窗,青布簾子敞開一半,襯著外麵凰竹碧翠纖細,明明顏色相近,愣顯出很有層次的素雅。
靠牆一溜瞿羅木擱架,擺滿了書籍和羊脂玉的各種瓶瓶罐罐。
轉過頭,看到隔壁有個人背對著我躺在另一張床上。
我兩臂使力,微微欠起身子。
立時一陣劇痛,沒準備之下,不由呻吟了一聲。
這一聲,那躺著的人就坐起轉過身看我。
“痛嗎?”
是個眉清目秀的少年,有張憤憤不平的臉,最特別的,是他的眉毛居然是朱砂一般的紅色,此刻正高高挑起。
口氣很熟的樣子,可這人我分明不認識。
“痛。”我說。
“活該!”他小嘴一撇,模樣倒是俏皮,就這話有些噎人。
我打量他半日,疑惑地問:“我認識你麼?”
“不認識!”他氣鼓鼓地回一句,腦袋又偏向另一邊。
這一轉頭,我就發現,這少年的眉毛還不是最特別的地方。他頭皮上有條深深的凹槽,漆黑的一道,在他濃密棕紅的發堆裏異常鮮明。
“你的頭發怎麼了?”
如果我知道這麼隨便問一句,他會嗷嗷叫著撲坐到我身上,並且嘴巴撅得老高盯著我的臉試圖選地而啄之的話,我必然會三思而後言。
可能是動靜實在不小,終於成功引來了房外的人,從我身上拽走了那小子。
我驚魂未定地看著永遠一臉溫和笑意的祝餘祝大人。
“祝大,師傅……”
“醒了?”祝餘柔聲問,手搭在我脈上,“身上痛不痛?”
好生溫柔。
如果我家子卿有朝一日也能這麼問我一句,真是死也值了。
不過想想,死了就不能跟子卿恩恩愛愛,還是不死吧。
“還好。”
祝餘假咳一聲,先瞪退了那還是氣哼哼的紅毛小子,轉身拿了一碗藥給我。
“把這個喝了。”
“謝謝。”我試圖抬手,可是終究太痛。
“我來吧。”祝餘取出一個金色羮匙,一勺勺吹涼了喂我。
長這麼大,也沒人這麼對過我。
我眼含熱淚,對祝餘說:“大師傅,為什麼這碗藥這生苦……”
祝餘不疾不徐地喂著我。
“良藥苦口利於病。”他語調溫和,“我花了三百年時間,收集龍爪花、活靈芝、七彩蘆薈石和蟠桃肉,好不容易配得了二十瓶破元仙露。飄渺境的混元上仙跟我那麼過硬的交情,他度劫的時候我都沒舍得給,因此跟我絕了交。但是為了你,昨日我一氣就用掉了十二瓶。”
他頓了頓,伸出一個手指將我嘴角漏出的那點藥汁擦去。
“這碗裏是舒筋活骨湯,本來是一點不苦的,我怕你吃不出這是藥,特意加了些黃連和茯苓根,是不是很難下咽?”
我隻能點點頭,乖乖地一口口喝著這特製的藥材。
一麵還不忘抽空謝一句。
“大師傅,我沒想到你舍得把那麼珍貴的藥用在我身上,還一用就是十二瓶,我傷得很重麼?”
“你的傷根本不重。就算真重,隻要死不了我也不舍得用在你身上。那些藥,都浪費在被你一怒燒死的廢物師弟身上了。”
我看著他始終保持一致的微笑和語調,說著這麼涼薄的話,頗有幾分毛骨悚然。
“他,他們……”
我那一記心火,居然真把人燒死了?
“嗯,你那把三昧真火,雖然落標不準,火焰不純,但如果連這些家夥都燒不死,那就索性下地去做夥工算了。”
三昧真火?我瞪大眼,我會三昧真火?
“子卿呢,子卿沒事吧?”
“放心,他好得很。”
有人走進房間,淺金長袍,意態瀟灑,輕笑無痕。
“嘲風殿下?”
祝餘起身行禮。“殿下來了。”
“他怎麼樣?”
“沒傷到筋骨,隻是那部分的毛發,恐怕兩百年裏都不能重生。”
“噗嗤。”嘲風掩嘴笑,“完了完了,這家夥最寶貝自己的毛羽。”
我實在聽得有些糊塗。
雖說嘲風殿下居然屈尊紆貴來看我,有些突兀,但這個什麼毛發……不由伸手摸向自己的腦袋。
“大師傅,究竟我哪部分毛發,兩百年都長不出來了?”
說完這一句,祝餘跟嘲風兩個都愣住了。
下一秒,祝餘萬年不變的笑裂開,而嘲風,根本就是前俯後仰。
“哎呦,我的小醜阿,你真是逗死我了!”
我還在迷糊的辰光,一道紅影再度撲上身來。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我大聲怪叫,這兩個家夥才把紅毛小子從我身上弄走。
“你誰啊你?怎麼沒事就往我身上撲?”我再好脾氣,也有些惱了。
這人難道是那些被我燒到的師弟之一?沒理由啊,我不記得哪個長了這樣的紅眉毛。
難道是烤紅的?
紅毛小子沒有回答,嘴撅得老高,站在嘲風後麵氣鼓鼓地瞪著我。
嘲風終於笑夠了,伸手溫柔地揉揉他腦袋。
看得我倒抽一口冷氣。
太惡心了,白日炎炎,兩個男人做這等親熱情狀。
子卿,你到底在哪裏?
我也很想摸摸你的腦袋。
一愣神的功夫,嘲風的臉已經放大在我眼前。
“醜阿,你挺厲害的嘛。”他似笑非笑道,“什麼火係咒語都沒學過,居然能放出焚心似火,這可是火係終極法術,嘖嘖嘖,排你在醜字輩,有些屈才。”
“殿下謬讚了。”我謙虛地低頭,我是真不知道自己怎麼放出了這什麼焚心似火。
“不謬讚,我嘲風,什麼時候也不亂誇人。”他金棕色的瞳仁灼灼如日。
要到很後來,我才知道,嘲風殿下何止是不亂誇人,基本上,他就不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