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五 不妨死(3 / 3)

“你會。”容隱平靜的道。

上玄遲疑許久,終是默認。

“那若是日後你發現白南珠對你有恩,即使他濫殺無辜,惡行無數,你可會傷他?”容隱低沉的問。

“濫殺無辜、惡行無數之人,怎麼可能對我有恩?”上玄冷笑,“絕不可能!”

容隱不理他說些什麼,又問:“若他於你有恩,旁人卻要殺他,你可會救他?”

“絕不可……”上玄大聲道,容隱截口打斷,冷冷的道:“我問‘若是’。”

上玄又是一怔,容隱森然重複,“若是他於你有恩,旁人卻要殺他,你可會救他?”

“我……我……”上玄怒道:“自然不會。”

容隱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目光甚是奇異,過了良久,他淡淡的道:“若真不會,那就好了。”

“當然不會!”上玄回頭望向運河河水,“當然不會。”

容隱疲倦的閉上眼睛,上玄單純之極,尚不解世事……

上玄說得斬釘截鐵,心中卻想:白南珠自然不可能對他有恩,但他卻可能對配天有恩,若是他對配天有恩,有人要殺他,我當如何?我當如何?

是救?

是不救?

或者,隻有到事發之時,方才知曉。

他卻不知,容隱所指之事,卻並非白南珠對配天有恩如此簡單……

江南山莊。

上玄和容隱回到江南山莊的時候,一群人正圍著什麼東西,聽聞容隱負傷回來的消息,方才紛紛轉過頭來。

容隱胸口中劍,傷在他舊患之處,上船的第二天他便開始沉睡,傷勢既未惡化,也未好轉。幾位自負醫術的老者看了都覺奇怪,依照容隱的武功,這一劍隻是外傷,不該昏迷不醒,但以脈搏來看,不似有性命之憂。回到江南山莊,眾人將容隱送入客房中,上玄卻不送,往庭院一走,便看見眾人圍觀著什麼。

他一踏進院中,琴聲嘎然而止,圍觀眾人紛紛回頭,他才看見彈琴之人白衣清新,樹下橫琴顏色如鐵,見他進來,也是抬頭一笑。

這彈琴之人眉目如畫,十指纖細頗有女子之風,然而眉宇間朗朗一股清氣,不是白南珠是誰?上玄冷冷的看著他,若非見過他一記耳光殺賈竇,倒也難以相信這位風采翩翩的公子俠士做得出那些狠毒血腥的事。環目四顧,並未看到配天的人影,頓了一頓,他連看也不多看白南珠一眼,掉頭而去。

白南珠抬頭一笑,見上玄離去,手指一撚,仍舊彈琴。圍觀之人仍舊探頭探腦的圍觀——白南珠手中之琴號稱“崩雲”,乃江南豐收藏之物,其上七條琴弦據說指上沒有數百斤力氣彈之不動,收藏於江南山莊數十年來也無人彈得動它,不料昨日三更,莊中人人皆聽“噔”的一聲巨響,深藏庫中的“崩雲”琴弦突然斷了,今日白南珠換了尋常琴弦,將“崩雲”修好,正自調音。

昨夜“崩雲”為何斷弦?受得起百斤之力的琴弦怎會自己斷了?江南山莊的人都是暗覺奇怪,但琴弦斷口都是自然崩斷,並非兵器割裂,也不能說有人下手毀琴,何況此琴雖然希罕,也並非什麼重要之物,怎會有人甘冒奇險下手毀琴?

這不過是件小事,方才眾人對解下的崩雲琴弦皆感好奇,紛紛取來刀劍砍上幾下,確信琴弦確是異物,刀劍難傷。而後白南珠換弦調音,弦聲一動,竟是悅耳動聽,人人駐足,靜聽一刻,都覺心胸大暢,暗自希罕白南珠彈琴之技,竟是高明之極。

容配天這幾日都和江南豐在一起,她雖然力證上玄並非凶手,但對於“白紅梅”此人,江南豐隻是微笑,並不積極。一則容配天所言,並沒有什麼確實可信的證據;二則“白紅梅”此人經聿修一路追查,倒似除了容配天,世上無人識得此女,無身世來曆、無父母親朋、無師門宗族,仿佛突然出現,在冬桃客棧驚鴻一瞬之後,又自消失不見。若容配天所言是實,倒像是見了女鬼了。

本來,濫殺無辜之事,不也頗似惡鬼所為麼?鬼要殺人,常人自是無法抵抗,更多半不需什麼理由。

但世上,真的有鬼麼?聽說、還真的有。

“配天!”上玄一腳踏入江南山莊便一路尋找,逢院便入、逢門便開,一路驚擾了不少人,撞壞了幾對郎情妾意偷偷摸摸的好事,很快一腳踢開湧雲堂的大門,果然看見配天和江南豐正在喝茶。

江南豐驟然見一人闖入,也是一怔,而後發覺此人麵善,正是當年瀘溪大會上有過一麵之緣的人,立刻站了起來,頷首為禮,“閣下……”他一句話未說出口,上玄對他視若無睹,一把抓住容配天的手腕,“跟我來!”

容配天見他如此突然出現,心頭狂跳,他、他現在看起來不陰鬱,雖然浮躁,但……但那是他的天性,發生了什麼讓他不再垂頭喪氣?被他一把抓住,她身不由己的踉蹌出幾步,微微變了臉色,手腕用力回爭,“你幹什麼?”

“跟我來!等我抓住白南珠,交給軍巡鋪,這件事了了,你就跟我回家。”上玄不耐的道,“他和你一路上都在一起?”

她隻覺莫名其妙,“什麼白南珠……什麼一路上他都和我在一起……你……你……”她變了臉色,“你在說什麼?”

上玄已將她拉到門口,聞言不耐之極的回過身,一字一字的道:“他一路上都和你在一起嗎?”

她點頭,“不錯,白兄替我解決了不少事,省了不少麻煩,我們是君子之交。”

“君子之交?”上玄冷笑,“他分明不懷好意,我才不信你們之間尚仍有君子之交……”

她心頭嗡的一跳,如受重擊,他們相識十幾年,攜手私奔,上玄還從未說過如此輕蔑侮辱之言,霎時臉色蒼白,一字一字的問道:“你說什麼?”

上玄尚未醒悟自己說錯了什麼,仍自冷笑,“你難道還不知道,白南珠他……”驟的“啪”的一聲一記耳光砸在麵上,他大怒一把抓住她打他的另一隻手,怒道:“你做什麼?”

“縱然你我夫妻情分已盡,你也不能辱我如此——”容配天一字一字的道,“縱然容配天不能為你所愛,你也不能當她是人盡可夫的女子,她曾是你妻、你疑她不貞,豈非辱你自己?”她昂然抬頭,“放手!”

上玄也是一怔,“什麼辱你不貞……”他說的是白南珠既然深愛配天,敢假扮紅梅陪伴配天,此時又以“白南珠”之名留在她身邊,分明不懷好意。縱然配天毫不知情,他又怎麼可能和配天是“君子之交”?其中必然有詐!但言辭不慎,衝口而出之後,難怪她要誤會。上玄抓住她雙手不放,怒道:“你聽我說!我從來沒有……”情緒衝動之下,突地肋下傷口劇痛,一股熱氣衝上心口,他咬牙忍耐,一句話沒說下去,手上勁道一鬆,容配天立刻拂袖而去,頭也不回。

上玄緩了口氣,心知此事誤會大了,以她強硬的性格,自是一生一世決計不會原諒他,心裏大急,雙手扶住門框,便要追出。但全身一時發熱酸軟,頭暈目眩,卻走不出幾步,咽喉苦澀,也發不出聲音,正當煎熬之際,背心一涼,江南豐出手點了他穴道。

“啪”的一聲,他仰後落入江南豐手中。接住這個作惡多端的殺人狂魔,江南羽心中也是一陣緊張,容配天是女扮男裝,雖然扮得甚像,但以江南羽的眼光,自是瞧得出來,卻不知她竟是上玄的妻子!她既然是上玄的妻子,和容隱卻又有關,那手中這位惡名昭著的年輕人,卻是不能輕易處置,要越發慎重了。

“江大俠……”門外腳步聲響,有人扣門,聽那布履之聲,儀容斯文,步態祥和。

江南豐隨口應道:“進來吧。”

來人推門而入,手中橫抱一具瑤琴,“幸不辱命,隻是‘崩雲’從此不複百斤之力……”突然看見江南豐擒住上玄,哎呀一聲,“江大俠不愧是江大俠,這麼快擒住了趙上玄。”

江南豐心中尚未想明究竟要如何處置上玄,隻得微笑,“白少俠。”

這橫抱瑤琴的白衣人自是白南珠,看了上玄一眼,似是微微一怔,“他可是受了傷?”

“不錯。”江南豐撩起上玄肋下衣裳,拉起他的中衣,“他臉色蒼白,眉心偶現蝴蝶狀紅斑,應是中了桃花蝴蝶鏢之毒,否則以他的武功,我豈能擒得住他?”拉起上玄中衣,果然見他肋下一道傷口,顏色豔麗之極,竟成胭脂之色。

“桃花蝴蝶之毒……號稱世上無藥可救……”白南珠眉心深蹙,喃喃的道,“他怎會中了……”

“他在密縣桃林中殺鬼王母門下蝶娘子,這鏢傷應該是當時留下,隻是趙上玄功力驚人,一時並不發作而已。”江南豐伸指連點上玄身上幾處大穴,“此人和白發白大俠似乎頗有因緣,等白大俠醒來,問清來曆,再招武林同道商議如何處置。”

白南珠點頭稱是,不知為何江南豐卻覺他並沒有在聽,一雙眼睛目不轉睛的看著上玄胭脂色的傷口,目光之中,似含隱憂。江南豐心中大奇,難道此人生死,竟連素不相識的白南珠也關心得很麼?吩咐手下將上玄用鐵鏈牢牢鎖住,關入一間客房之中,江南豐匆匆趕去看容隱的傷勢,上玄重傷容隱,不可不說是江湖中令人震驚的大事。

容配天奔出門外,一人自門外而入,見她拂袖而去,似是微微有些詫異,駐足一頓。但她滿懷憤懣,並未看清正從門外進來的是何人,隻看到門外恰有一馬,便縱身上馬,提疆而去。

那自門外回來的人獨臂青衫,正是聿修,他自北方趕回,路上購了馬匹代步,不料剛到江南山莊便被容配天搶了去。他和配天已有三年不見,男裝的容配天和容隱頗為相似,容隱的這個妹子生性高傲,脾氣硬得很,一旦動怒,很難回頭。他緩步往山莊內走,一邊思慮容配天之事,心中卻仍記掛容隱之傷,容隱的身體不同常人,他若受傷,醫治起來相當困難,姑射不在身邊,聖香亦是不在,此事棘手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