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消渴症什麼的還早,現在攔著先生喝酒也太過杞人憂天,可太子殊仍是無法放心他這樣喝下去。

“先生,別光悶頭喝了,和殊兒出去走走吧。”

“好主意。”鍾逸將酒壺揣進懷裏,又將酒盅揣進袖中,道,“出去,賞月品酒。”

太子殊的本意是出去吹吹風能清醒一些,先生卻是完全誤解了,可說話間先生牽住了他的手,太子殊便沒再說什麼,見父王與人談得開心,便幹脆低頭笑著跟著醉醺醺的先生出了大殿。

***

秋末的夜風很涼,月色澄明,走在前頭的先生一手揣著酒壺,一手牽著他,腳步有些蹣跚,漫無目的的在禦花園中遊走,轉來轉去,停下來撓了撓頭。

鍾逸意識已有些不清醒,自然是找不到方才思遠和吳將軍的位置了,轉了轉又醉又困,隻能湊活靠著一旁的假山坐了下來,似乎已完全忘了方才把太子徒弟也帶了出來。

太子殊在旁坐下,見鍾逸掏出酒盅來倒滿,還要勸,卻見先生沒急著飲盡,卻望著杯中月影“月神月神”的笑起來,舉杯對月道:“皓魄當空寶鏡升,雲間仙籟寂無聲。平分秋色一輪滿,長伴雲衢千裏明。”

“先生,您都糊塗了。”正如齊國人敬重河神,寅國敬重月神,中秋便是一年僅次於除夕的大日子,可今日雖是恰好月圓,中秋已過去許久了。

鍾逸搖頭,帶著幾分認真,放低手腕,將酒盅中的倒影指給太子殊看,道:“雖說並非中秋,月神卻是蒞臨,月神可是靈驗,殊兒你有什麼心願,便同月神說說。”

太子殊想了想,卻道:“先生先說。”

“……”鍾逸眯眼思忖了會兒,便笑吟吟道,“先生過得太稱心,這一輩子大約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已沒什麼心願了。還是你來吧……”

平日裏授課中的相處總歸是有些一板一眼,能這樣與先生共坐月下說些閑話,太子殊原本的心情十分愉悅,可聽見這一句,卻又忽而壓抑了下來,他看著先生眼神迷蒙的臉,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鍾逸遲遲沒有等到身邊人的回答,舉著杯的手終於是累了,放下來喝了一半,已到了極限,垂著頭沉沉睡了過去。

太子殊見先生就在這夜風下睡了,忙褪下大氅替他蓋上,看著先生平靜而帶著些許笑意的臉,一時百感交集,此時夫妻和美,家族顯赫的先生,又如何能想到自己最終會落得一個惡疾纏身,無依無靠的下場呢。

圓月清輝下,許久才響起一句低聲呢喃。

“先生,您這一生都會幸福和美,我向您保證。”

無需向月神許願。

***

其實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先生的呢?上一世,什麼都來不及說來不及做,是因為不敢?還是連自己都壓根沒有察覺這份感情呢?太子殊也說不好。他隻記得,當他看見心中最為敬重的先生跪在殿下,承認自己與李栩私相授受,心都痛得快裂開了。

那隻是單純的憤怒嗎?不是的,李栩說的沒錯,還有嫉妒,那一瞬他嫉恨著李栩,嫉恨李栩那隻小耗子分走了自己的先生。

太子殊靠著先生安靜的坐著沉思,突然轉下拇指上的扳指,對著月色看了看。

每當看著這枚扳指,被鎖在其中的記憶便曆曆在目,他終於想起來了,是李栩的提醒讓他意識到了自己都未曾發覺的感情。定是老天看到了他後知後覺的漫天悔恨,所以才給了他重來一次的機會。

當然,他也記得三弟帶著先生前往西北時,先生那句[有師生之誼,君臣之禮,活命之恩,托孤之任;惟獨沒有割袍斷袖之情。]

先生說他並不喜歡自己……但他卻喜歡上了李栩,做出了那麼過分的事的李栩。

每當想起這個事實,太子殊便覺得有些難過,甚至氣餒。

他這些天都在想著怎麼養好身體,除掉李栩,保住寅國的河山,讓先生一生和美。可與此同時,他卻也在擔心著,這樣走下去,先生會有一天喜歡上自己嗎?先生為人如此方直,真的能接受他這份禁忌的感情嗎?倘若不能,難道他也要違背先生的意願,用強硬的方式得到先生,然後期冀先生總有一天會改變嗎?

這是太子殊最不願意做的事,就算他渴求到難耐,腦子裏也清楚的明白,先生的意願是應當被尊重的。

太子殊在旁坐了許久,也不見先生有絲毫要轉醒的樣子,方才出來又沒帶宮人,等了半天,隻能試著將先生抱起來。

奈何十六歲的他身量還未徹底長成,矮了先生一大截,想把先生抱起來根本就辦不到,拉拉扯扯了半天,才是將先生撐在肩後。

就這麼腳步蹣跚勉勉強強的走了一段路,總算是遇到了幾個巡邏太監,太子殊忙將他們喚過來,幫忙將鍾逸帶回寢宮,暫住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