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殊搖頭,心尖有些苦澀,回到都城的路上,太醫們沒少開方子,可這心裏的氣就是順不了,不停的犯堵。想起先前那個大夫所言,太子殊近來都在想,自己是真的要交代在這心脈狹窄的缺陷上了。

他真的好不甘心。好不容易重來一世,捧著真心一路走一路錯,卻也終於等到先生說要給他答複,這是多不容易啊。可如今,還沒能像夢想的那樣,同先生過上一天神仙眷侶似得的生活,他卻又一次罹患惡疾。

暫且擱置難受的情緒,太子殊吃力的喘著氣,抬起手將拇指上的扳指取下,遞到了身側的先生手中。

掌心傳來扳指帶著體溫的光滑觸感,鍾逸不解其意。

“?”

“先生……本宮恐怕是撐不過去了。”

一聽這話宛如生離死別,鍾逸整個人都懵了,急道:“說什麼傻話!殊兒,你不會有事的……”

太子殊吃力的咳嗽了幾聲,搖了搖頭,顧自將話說完:“這個扳指,送給您,就當作本宮在您身邊,往後,先生要代替本宮寵著些自己。如果本宮不在了,望先生後半生切莫有任何顧忌,隨心所欲,別把什麼……都往身上攬。凡事,先為自己考慮。”

看著身側的先生,隻覺得怎麼看都看不夠。盡管臨近而立之年,那眼神卻依舊少年比更為清澈,性子裏仍未遺失那一份難能可貴的天真。溫柔隨和中帶著些樂觀和活潑,帶笑的嘴角時常透著絲狡黠,年輕,開朗,像三月裏最好的日光,溫暖著身周的一切。

這才是當初吸引了自己的先生啊,不像在雍城那時,危機重重中總是眉頭深鎖,滿腹顧慮。那時的先生就像一條錦鯉,分明不適合生活在雲譎波詭的龍宮大海,卻沒有得選,身不由己的深陷其中,當時的窘況直令困在玉扳指中的自己不忍去看。

倘若先生就這樣生活下去,太子殊覺得自己重來一世也已是值得。

先生,就這樣生活下去吧。餘殊想。

這一世,好好的為自己而活。

鍾逸見他話越說越不對勁,漸漸皺起眉頭來,放下手中扳指,低聲悲戚道:“這半年中,先生想了無數次答複你的方式,而你要說的,隻是這些?”

想起臨行前先生的話,太子殊原本忽略了的心底那一絲遺憾忽然浪潮般撲麵而來,他霎時便濕潤了眼角:“……殊兒沒有福氣。先生……便當沒有想過這些吧。”

鍾逸緊緊抿著嘴抬起頭,可眼淚還是斷了線似得掉了下來,過了會兒他低下頭,淚水仍是撲簌撲簌地往下掉,連顫動的睫毛上都沾著水珠,那模樣看得餘殊心都快碎了,伸手想去拭去可夠不到先生的臉,隻能反去握住先生放在床沿蜷起的五指,可先生的手卻是從他手中抽離了。

“……先生。”

鍾逸噙著淚背過身去,終於忍住了哭泣,這才回過頭來:“先生不是在為你的病難過,而是在為你輕言放棄而痛心。……兩年前這許多大夫都拿先生的腳傷束手無策,你定是不肯,硬逼著先生站了起來。而你自己呢,年方弱冠,正是年輕力壯,可你竟連試一試的勇氣都沒有嗎?”

這一番話簡直字字泣血,敲打在太子殊的心弦,叫他一時愣了。

直到方才,他就沒有想過自己可以活下去,當然病情每況愈下是一個原因,更大的原因卻是因為他知道自己上一世就是死於這病。

可他怎會忘記了,哪怕自己很優柔寡斷很沒用,哪怕自己阻止不了許多事的發生甚至照樣打不過李栩,哪怕更多的事沒能照著自己心想事成的方向發展,他卻也已改變了許多事。

父王的壽命,都城的霍亂,還有近在眼前的……先生的腳傷。或許這一世根本並非上一世的衍生,而早已是邁上了另一條不同的軌跡,或許他餘殊真的可以逃過此劫,走向期盼的終點。

而腦海中構建的終點的景象,正是當初領軍出行時那幻想了無數遍的凱旋情景。

他風風光光騎著高頭大馬,對都城街道兩側的平民揮著手。

目光所至盡是百姓的安心笑臉,耳邊也盡是稱讚的話語。

而先生就在宮門外帶著微笑等著自己。

當兩人距離不過咫尺,他瀟灑的翻身下馬走向先生。聽著臉頰微紅的先生低聲告訴他那個企盼了多年的答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