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栩不再幹站著,靠近了幾步,抬起鍾逸低垂的腦袋,望入對方流露懼色的眸子,一字一頓道:“但是,不要挑釁寡人。”

鍾逸的下唇微微發顫,眼中那點亮光也抖個不停,可他的背挺得筆直,也沒有回避李栩的視線。對視許久之後,他開口問:“當真?隻要我想要……?”

李栩不答,眼神卻默認。

“我要你放了太子和三王子。”

李栩強壓怒氣閉上眼:“太傅,剛剛才說過,不要挑釁寡人。”

鍾逸並不意外這要求被拒絕,李栩所許終究隻是偏於物質上的。可方才種種言行,鍾逸看得出李栩心裏當真對自己十分偏袒,倘若提出的要求並不過分,李栩應當會答應。

權衡許久,鍾逸試探的拋出了他的請求:“……我要見三王子。”

這一回,李栩的表情終於緩和了一些。倘是太子殊,又另作別論,三王子不過才十一歲,正是當年自己與鍾太傅結識的年紀——人人都知道鍾逸心疼孩子。

“到了雍城,寡人便帶太傅去。”李栩道。

***

接下來幾日,白天李栩在馬車中批閱公文,晚上到了驛站便緊擁鍾逸入睡。三日後,車隊終於到達雍城郊外,李栩有些乏放下朱筆揉眼,而後回過頭,便見到鍾逸坐在角落,看著手中一個平安符走神。

這一路上,鍾逸已不知看了多少次這平安符,就像要從這小物件中看出逃出困局的方法似得。但這一次,他卻察覺出些端倪,他發現,這股像是青木香的氣味中暗藏乾坤,這幾日氣味變了,仔細聞,漸漸透出一股藥苦味。

可這平安符是親手從太子殊手中接過的,殊兒怎會加害於自己,可這股奇怪的苦味到底是什麼,又如何解釋?

還有一點十分奇怪……太子落入齊王手中,寅國應當已亂成一團了,這樣的形勢之下,身在寅軍的齊王恩師澹台佑可是凶多吉少。為何這一路,李栩不曾流露絲毫擔心的神色。

李栩固然詭計多端,卻也並非全然狼心狗肺,怎會真將恩師的安危置之不理?如此推斷下來,唯一的解釋就是,這是個一開始就設計好的圈套,李栩派去領軍渡河的人,壓根就不是軍師澹台佑,他根本就是設計引誘殊兒前去會麵,從一開始就打算俘虜殊兒。簡直狡詐,著實可恨。

鍾逸也一直在想見到了三王子該說什麼,往後怎麼辦,如何才能脫困,可全然想不出個所以然,目前來看,隻能走一步算一步。

馬車馳入雍城城門之後,李栩便用黑布蒙了鍾逸的雙眼,直接命人前去質子住處,當年李栩自己就是被人救回齊國的,這方麵自然安排的格外縝密,知道質子住處的人不過寥寥,皆是身側最為信任的侍衛。因此太子殊養病期間派人在雍城打探,始終得不到一點消息。

待馬車再度停下,李栩拉著鍾逸的手肘引著他下車,東拉西扯不知邁過幾個門檻,才停下腳步。

“久離雍城,寡人宮中還有事務,太傅大人最好抓緊一些。”

李栩說罷為他解開布條,一推開門,鍾逸便見到一個孩子坐在床上,那孩子回頭一眼,震驚之餘立刻哭著撲了過來。

“嗚嗚……先生!……嗚!”

“博兒……”鍾逸低頭便見博兒抱著他的腿哭得稀裏嘩啦的,立刻便也紅了眼眶,蹲下身替他拭淚,將半年未見的孩子看個仔細。

這孩子在記憶中似乎隻會笑,就是爬樹摔了也就是嚷嚷喊疼,從沒有見過他難過成這樣,鍾逸看得心疼不已,卻不敢問孩子近況,隻能一麵端詳一麵喃喃道:“瘦了許多。”

“先生。父王和大哥在哪裏,博兒什麼時候才能回去?”

“……”學術上哪怕再刁鑽的問題鍾逸也不曾啞口,可此時麵對孩子的問題,鍾逸卻無言以對,他隻能抬頭看了看身側的李栩,希望他能改變心意,可李栩卻對他的哀求無動於衷,臉上仍是那副催促的神色。

鍾逸隻能違心寬慰:“他們還需要一些時間。”

“還要多久。先生……臨行前父王明明答應了博兒,不會超過三個月。父王為什麼要騙我……”

“大王沒有騙博兒,隻是在路上耽擱了。”鍾逸越說越心痛,淚水已快忍不住,隻能轉移視線,從袖中取出那平安符來,遞到孩子的手中強顏歡笑,“這是太子殿下為你求來的。博兒,好好聽話,耐心再等一陣子。別忘了,大哥最疼你。我們定會將你帶回去。”

三王子接過那平安符,將信將疑的看了看,最後將它死死攥在了手裏。

鍾逸又摟著他閑話寬慰了幾句,李栩便按捺不住了,露出不耐煩的神色,他雖沒有開口,身邊的隨從察言觀色,催促道:“不舍夠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