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明白,這裏多年前曾是個省城或起碼是個地委一級的城市,轄區幾乎和現在的北疆麵積一樣。可是當我跺跺腳下的黃沙,隻蕩起一片塵土,難道這就是“古來征戰幾人回”的西域都護府舊址,和曆史教科書上描寫的怎麼也對不上號。我離開喧鬧的會場,去問候風蝕成墳丘樣的城垣,去撫摸那不知年限的老榆樹身上的傷痕,去尋找被曆史遺忘了的金盔鐵甲的碎片,哪怕發現一枚銅錢也好。可是我未能如願,可是歲月塵沙掩埋了一切?
至此,北庭故城給我腦海裏種下一種神秘感。後來,聽說北庭故城遺址下陸續出土了不少銅碗、鐵矛、錢幣什麼的,還挖掘了西大寺,寺內有十幾米長的大臥佛等等。這使我心中的神秘感突然膨脹,非去北庭故城拜訪不可。在我的腦海裏,浮動著古廟、厚牆、大殿、風鈴、石獅、瓦草、黃沙、紅縷:放射著不可猜測的光芒。這種境象在我夢中時常出現,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那年去吉木薩爾縣采訪,才有機會二進北庭故城。顧不上憑吊那片殘垣陳沙,我直奔西大寺。可當我走近西大寺時,又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什麼西大寺,一個大土堆嘛!然而縣文史館的同誌說,這千真萬確是西大寺,不過被埋在土裏了;鑽進幾個地道一看你就明白了。一老者打開一鐵門,我們順台階而下,約有五六米深,才算進了廟。兩根柱子已朽如紙灰,唐朝人打的大土坯還可見大概形狀,幾尊佛像也是缺胳膊少腿的。但從那僅存的殘肢上,還能看到鮮豔的顏色,紅綠黃藍都有。不知是何高級染料,竟能在多年後不變色澤。
靠一邊的山牆下,果然躺一大臥佛,是側臥,麵朝西背靠東。佛的麵容清秀,神態安祥,一副與世無爭與人無怨的大度模樣。佛的胳膊已不知去向,腳趾也隻剩下兩隻。
文史館的同誌說,對北庭故城這個全國重點文物保護點,他們既無力保護,也無錢發掘,可又擋不住三三兩兩的參觀者。幾年功夫,臥佛的腳趾就快掉光了,怕要不了幾年,佛身也會“灰飛煙滅”的,看著這四壁黃土,我也隻有聳聳肩。
文物保護談何容易啊!
看管西大寺的老者說,從祖輩傳下來的話說,不知哪年哪月,西大寺被大火燒了一場,後來不知從哪年哪月起,慢慢被沙土埋掉,廟頂上蓋土,,現在的西大寺全成了地宮了。
帶著深深的遺憾,我離開了西大寺。我心裏一直喊著.西大寺,不該是這樣子的。
可離開久了,又常常無端憶起北庭故城。每次采訪路過這裏。總要去北庭故城一趟。不僅我去,還帶著朋友去。還主動當解說員,津津有昧地亂侃。
其實,對北庭故城我知之甚少,卻也不怕班門弄斧,還有一種不可名狀的自豪感或者叫作得意感。真是莫名其妙。
是年怨月,我和新疆日報社、工人時報社的幾個記者去奇台農場采訪,路過吉木薩爾縣又專程去了北庭故城。還是那位老人為我們開門引路,並遞給我們每人一張名片大小的白色門票,上邊印著英文、俄文。我問老人外國旅遊者多麼?
他說不多,一年也就百十個。前不久來了一批日本專家,來大寺看得特別仔細。我說,像這樣子破敗不堪,觀光旅遊者肯定不會多。要好好修葺一下,像兵馬俑坑一樣罩起來,再恢複寺廟原樣,廣告宣傳一下,定能吸引大批遊客。
老人搖搖頭說,那得多少錢啊,誰給投資呢。再不要幾年,壁畫就全沒了。
看來,不是這兒的人沒有商品經濟頭腦,不會發“文物財”、“古跡財”,而是缺少本錢。再一個原因是遠離都市,交通不便。可惜呀!我甚至有點為北庭故城鳴不平。
這缺憾,這不平,也許正是我多次前往的興奮點。我渴望北庭故城的神秘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的時刻,到那個時候,我的眼,我的心,會為之一亮,為之一動。
盡管那佛是躺倒的,稱為臥佛,盡管那佛身已不完整,一條腿已溶入蒼茫沙海盡管那佛睡在坍塌的廢墟之中,佛仍然是佛。
欲得什麼,偏得不到,愈得不到,愈想得到,所以才有強烈的興趣。
當然,我的興奮點並不在大佛,也不在大寺,而在大佛大寺身上那厚重的曆史,那征戰的風塵:那殘缺的歲月,那離奇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