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72,6月17日,晴
換位思考一下,我可以想見老龔和他老婆矛盾的心情和忐忑的無奈。
頭天在閶門逛夜景時,我倆私謀後,很無恥地給龔同學去了個電話:“哥們兒明天就到上海啦,哪兒的賓館比較便宜?……”當然,用膝蓋猜都能猜得到,對方一定會說:“找什麼賓館,住我家!”這時,一定要虛情假意地客套一番:“那怎麼好意思,兩個人呢!”然後,還要哼哼唧唧表示萬分糾結。最後,務必在對方還沒緩過神來之際,頗帶點豪爽地說:“那好吧,不跟你客氣啦,咱哥倆誰跟誰!”事實上,就是死皮賴臉想住在人家家裏。
其實,諸如我們這種窮開心,蹭住真是超難得的省錢機會,想到接下來幾天的賬單——住宿一項連續省出的幾個零,真是抑製不住的興奮。
然而,老龔肯定在見到我倆的那一瞬間就後悔了。
兩個幾乎看不到腦袋的人,在黑暗中歡快地叫著他的綽號。老龔肯定嚇得不輕,等定睛細看,發現這倆人原來是有腦袋的,隻是膚色太過“亞非拉”而與夜色融為了一體,油光滿麵的臉也沒能及時發揮反光作用。拉到亮處一看:曬得一副死相,喘著粗氣,咧嘴露著白牙笑,從頭到腳都是土,就像從坑裏爬出來的,幹了的泥貼在褲腳上、腿上和鞋上,跺跺腳“嘩啦嘩啦”往下掉。自行車自然也不能幸免,後馱的各式民工包,早已看不出曾經是什麼顏色。這真的是來借宿的嗎?怎麼看都像是逃難的……
老龔假裝很淡定,一邊認真打量我倆以確保不是冒充老同學來劫道的,一邊熱情招呼我們上樓。到了門口,我倆配合著卸下行李,把自行車鎖好安置在樓道。
終於要進門時,我突然緊張起來,一幕幕鮮活的場景在腦海中迅速閃現:那天在曲阜,我到賓館脫下鞋的一刹那,兩個人都差點兒暈倒。清醒之後,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襪子扔到衛生間的垃圾桶。以至於第二天琳不得不等著隔壁的超市開門,趕在第一時間給我買了雙嶄新的襪子;下榻賓館的那些日子,琳每天都要異常謹慎地把兩雙鞋子放到整個房間裏對床頭波及最小的位置……我一直認為,丟人嘛,關起門來就不叫丟,在不認識的人麵前也不叫丟。
但是眼下,關的是別人家的門,而且是熟人……
我扭頭望向琳,發現她也很局促,感覺到我的目光,她轉過臉來與我對視,麵部肌肉微微地顫動。突然,她立起眉毛,對我使了個眼色,再看看底下的拖鞋,努了努嘴,明擺著示意:你先脫。那不行,我得反抗,於是,我以堅定的眼神毅然地回望她,唇語道:“女士優先。”
正在僵持之際,老龔高喊:“趕緊進來呀。”
我隻得主動打破僵局,提議一起脫。於是,我們一起扭扭捏捏地換了鞋,互相聞著是否發出了難聞的異味,往客廳走去。
突然,眼前豁然開朗,我們蹭住的居然是“豪”宅。客廳窗戶正對黃浦江。天色已晚,江麵卻波光粼粼,反射的不是皎潔月光,而是岸邊高樓大廈的輝煌燈火。三座地標建築巍然聳立:東方明珠紅得絢爛,細細的尖頂如同劃破夜空的射線;金茂大廈,通體黝黑,卻在頂部釋放出最耀眼的白光;金融中心泛著冷冽的藍,宛若利劍直插雲端。密布天際的雲,被各色燈光映得五彩斑斕。
最興奮的是,龔同學給我倆安排的客臥也是同一朝向。睡覺前,我們熄了臥室的燈,把相機放在窗台上,正對上海人引以為傲的那片繁華,設成定時快門,沒說的,這絕對是八星級標準。
那晚我睡得尤其香甜:麵朝黃浦江,春暖花開。
盡管我倆已經洗得十分幹淨,可是對老龔的折磨還遠沒結束。第二天,我們起得非常早,考慮到去上海博物館的行程,時間依然緊張。正巧龔同學起床上班,臨走說了一句:“你們隨便啊,就跟在自己家一樣。”據我的專業直覺估計,他說完之後應該有想抽自己嘴巴的衝動,因為,我們馬上頻頻點著頭問:“你家洗衣機在哪兒?”後來,我們的衣服被華麗麗地洗幹淨,並華麗麗地掛在了他們家陽台,終於無塵一身輕。後來,我們在上海度過了無憂無慮的幾天。再後來,聽說,龔哥跟龔嫂家的洗衣機好幾個月沒敢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