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狗哪裏知道有一天他的生活也會與教育局有關?
那天夜裏,圍著火爐,隆慶說得勝營有“場”,問哪個跟他去?王伯一句話就岔開了。
“趕什麼場?昨夜間床頂上漏下雪水,都滴在被窩上,巧不巧?看這個天!大年初一出太陽,吉祥是吉祥,雪融起來,還不滿屋水?”王伯說。
“喔!”隆慶進房抬頭一看,“我上去撿下瓦。”
上得房來,頭一腳“哢嚓”幾聲掉下十幾片瓦來,碎在鋪蓋上。
“你看你,不上房還好!”王伯埋怨他。
“不上房不好!椽桁和檁條都漚爛了,等天晴,要換檁條和椽桁。早看到早好!再下,雪重經不住,早早晚晚死人,你要信我。——眼前我將就搭架子鋪幾塊瓦,免得今夜又漏。”
隆慶下梯子去找細雜木棍子,王伯在屋裏掃床抖鋪蓋,岩弄正嬉皮笑臉在院壩對著狗狗和“達格烏”吹什麼牛皮,踩得滿院壩雪印子。
“岩弄!”王伯叫,“到岩洞裏頭端幾塊瓦來!”
“‘幾塊’是幾塊?”
王伯好笑,“好!十塊!”
岩弄帶著狗狗和“達格烏”進洞端瓦,好久不見出來。
“岩弄!岩弄!你瓦呢?”
不見回應。
“岩弄!岩弄!你瓦搬到哪裏去了?”
仍沒有回應。
“岩弄!岩弄!狗狗!咦?……”
坡上岩弄叫起來:“羊!羊!不見了!羊不見了!”
隆慶和王伯趕到洞口,裏裏外外搜查一遍。查看了雪上的蹄印,王伯昂著腦殼上下四方嗅了幾回。
“會不會是豺狗咬了?”
“不會!‘達格烏’會曉得……看蹄子印,是自己走的。”隆慶問岩弄,“你昨夜幾時喂的草?”
“老樣子,天天老樣子,天天吃過夜飯。”岩弄說。
隆慶檢查欄柵上那段咬融的閂子。
“是自己走的……唔,怕是‘走草’[130]了。”轉身讓“達格烏”過來聞聞那根斷閂,對岩弄說,“快!順著蹄子印跟下去!”岩弄和“達格烏”遠遠地從後山走了……
“是呀!羊騷今早上就沒聞到,怎麼這時候才想起?我魂到哪裏去了?……你看房裏的碎瓦片也忘記掃,喔!我還要搬瓦下去……是呀!羊怎麼自己開的閂子呢?……”
“莫說羊,哪樣東西‘走草’都不要命!都聰明。”隆慶說。
“狗狗!你跟在伯後頭,莫擋路,伯要是忐著怕壓著你,你慢慢下坡!……”王伯話沒說完,聽到院壩有人。
“喂!人呢?人到哪裏去啦?”
王伯有點慌,“狗狗!像是你幺舅的嗓子——有人!在坡上,在搬瓦,雪融了,屋漏了,羊跑了,狗狗在我後邊,這就下來了。”
三個人下到坪壩,王伯放下瓦,後頭的隆慶放下棍棍,狗狗偎在王伯身邊,都傻站著。
幺舅帶了三個人,下了鞍,卻是五匹馬。
“收拾東西,馬上帶狗狗走!”幺舅說。
“我燒水泡茶,你坐坐,我收拾東西!”王伯說。
“不喝茶,要快!你也一齊!”
“那好!”王伯牽狗狗進屋了。
剩下隆慶一個人站著。
“這場雪,你看會有東西嗎?”幺舅問隆慶。
隆慶搖搖頭。
“我看也是。聽人講,廿七那天‘千拱坪’有人打了隻豹子,百多斤……”幺舅說。
“不是打的是夾子夾的。這時候草都幹,要是落點雨,黏腳,人不喜歡,豹子也不喜歡,困在窩裏舒服,不上樹了,沒葉子不好躲,不好撲東西。這回怕是餓肚子逼的。沒聽見這時候打到豹子……”
“唔!怕是你講的這樣……”幺舅說,“咦?狗狗快點!”
“狗狗不肯走!”王伯伸了個腦殼在門邊說。
“你做哪樣的?對付個伢崽都沒有辦法!”幺舅沉住氣說,“快!”
王伯進去了一陣又出來,“幺少爺,你有辦法你來!狗狗後門上坡了。”
隆慶馬上穿進門去跟上了坡,一會抱著又捶又打的狗狗來到院壩。
“講!為什麼不走?”幺舅問。
“……”狗狗。
“走!”幺舅對王伯說,“你上馬抱著他!”
王伯提著大包袱說:“我好久沒騎馬,我跟著走。”
“騎上去!”幺舅嗓門大了,轉身示眼色隆慶,把狗狗遞給她。
就在這時,狗狗一口咬住隆慶左肩膀不放。好一陣子才鬆口,狗狗就在隆慶和騎在馬上的王伯之間來回糾纏。
幺舅也上了馬,偏著腦殼含著“吹吹棒”,欣賞這三個人無聲的戰爭。
隆慶肩膀上的血流到手肘子背,流出了衣服。狗狗也滿嘴是血。
“你講!你講!做哪樣不肯走?”王伯把狗狗擁在前胸,“你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