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好不了這麼快的!都咬進脆骨了,我滿嘴巴都是血,這一盤,怕是比他那個牙齒疼要費點時間!我最希望我長毒牙。”序子說。
“你看,他會不會去找你爹你媽,報你咬他的手指娘,要你爹媽賠錢養傷?”曾憲文問。
“要是這樣,我就完台了!一定完台了!你曉冇曉得這兩天我扯了多少謊,冇想到我怎麼這麼會扯謊?我隨口就來個謊,冇想到我怎麼這麼會扯謊。我以前做哪樣就這麼子蠢?不敢扯謊。不扯謊的人把半個世界都讓送別人!扯謊比做詩容易多了。做詩講空話,扯謊辦實事。——我還要再想下去,講定長大寫一本書……昨天夜間,我爹看出點板眼,我嚇了一大跳。他問我,這兩天不見我帶功課回來做?你猜我怎麼回他?”
曾憲文搖頭。
“我講左唯一媽死了!他光顧到愁,沒有空安排功課我們做。”
“他信嗎?”
“我爹我媽都信,還把話吵到別處去了。”
“哈!有一天會找你算賬的!”
“哈!那一天我長大了!”
長寧哨才幾裏地,講幾句話就到了。
“場”不算大,人倒是擠。不擠不叫“場。”
“場”這個東西像洋人的“派對”,隔幾天,來這麼一下,洋人的“派對”大多在晚上點著蠟燭電燈搞;“趕場”在大太陽底下光明正大地搞。男女也弄名堂。在“場”的邊沿十七八歲的男伢崽站成一堆,十七八歲的妹崽家站成一堆,互相開玩笑,唱情歌,唱對了的另外單獨約時間會麵。洋人的“派對”借音樂葡萄酒力量增加勇氣,摟摟抱抱,躲在陰影裏“打啵”,弄錯了別人老婆就丟手套在麵前,約時間比劍或開槍,倒一個算一個,甚至打黑槍追殺。聽起來好像不怎麼爽朗流利。“趕場”上千年的規矩,不管科學文明如何之開發,傳統的程式到今天倒是從來不變。外頭旅遊的客人千萬不要異想天開插一手,千萬千萬!個別人的冒犯很可能會被“旋”掉腦袋或“雞公”,集體的冒失鬼也很可能集體地被旋掉人體上的一些部分。這是一種接待外來客人的習俗,不可等閑視之。不信的人就去試試看!
當然,趕場終究是趕場。各種相親的方式都是借題發揮,是“偏題”而非“主題。”
主題是大家一起走玩,湊成隔不幾天來一次的歡樂。牛、馬、豬、羊、雞、鴨、鵝、貓、狗、魚、鱉、蝦、蟹、青菜、蘿卜、大蒜、辣子、青蔥、金、銀、銅、鐵、錫、打卦、算命、拔牙、刮痧、拔火罐、“撏”牙蟲、老鼠藥、滅蚤靈、跌打損傷丹膏丸散;油、鹽、柴、炭、陶、瓷、洗腳洗臉木盆、糞桶、鬥篷、蓑衣、魚罾、釣竿、蠟燭、香火、紙錢、草鞋、布鞋、牽牛繩、騎馬布、衣、繡花紙樣,裙、花帶、苗帕……能買就買,不買看看問問也行,來往交誼,形成熱鬧。
那邊有燉牛肉攤子,粉麵攤子,米豆腐攤子,湯圓攤子,油炸糕攤子,還有狗肉攤子。
最王八蛋是狗肉攤子。
活生生的忠實朋友你把它燉了,吃了,遲早落入十八層地獄……
你想,曾憲文和張序子看見誰了?
胃先生。
就在狗肉攤子跟算命攤子中間夾著坐在地上的胃先生。胃先生坐在兩塊老磚上,麵前擺了塊布,右首邊兩把煙葉,中間單獨一張煙葉,亮在那裏讓人說好的。
太擠了,夾在攤子縫裏沒有人看得見。
胃先生其實可以另外選一塊好地方讓人買煙葉的。胃先生說:“不忙!不忙!要是大家都來買,賣光了,我就沒有賣的了。”
又說:“喔!你們是逃學啊!逃學不要緊,逃學不犯死罪,打兩耳巴子,打幾鞭子就冇事了……”
“胃先生,你吃中飯了嗎?”曾憲文問。
“冇曾!我等下子自己會吃的。我冇錢請你們吃中飯,也冇打算吃你兩個的逃學飯……趕場,你們講講看,是想趕場才逃學,還是有事逃學才趕場?不怕,講給我聽聽。”胃先生問。
“有事。”序子說。
“哪樣事?”胃先生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