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學問。一本薄薄的書你沒跳幾跳就完了,好可惜!你最好耐煩少跳幾下,越少越好,以後長大你就明白,碰到想跳的地方停下來想想……”媽說。
“你這麼講,我倒是覺得可以。——有名的書我以後要看慢點。”序子放好書,跳下椅子。
“崽呀崽!你看你長大了!我都不曉得把你怎麼辦?”
“不要怕!有我嘛!”序子說。
媽講的話是對的,一個人看書,討厭的地方要少跳。要耐煩看下去,這是學問。
不過對於《紅樓夢》,那麼厚厚上下兩本書,冇到半個上午,序子就“跳”完了。序子非常討厭這部書。大凡大人一談到這本書,都流口水,好得不得了。到大觀園當老鼠子都行。其實是自己想當賈寶玉,身邊挨著好多妹崽婆娘,搞到後來,怪冇得大觀園說垮就垮,這都是報應。
一句話,是本肉麻至極的書。
那一幫“俠客黨”來——王本立全家上辰溪了,唐運隆走了,陳文章上長沙,陳開遠在屋不出來,陳良存聽到講在縣黨部還是縣政府當小文書,從此大家沒見麵——序子跟他們擺《聊齋》,擺柯南·道爾寫的《福爾摩斯》都有興趣。故意拿《紅樓夢》念了一段,有的咳嗽,有的打哈欠,有的到廚房水缸舀水喝,都不喜歡。
吳道美講:“我滿滿有部叫《石頭記》的書,和你讀的完全一樣……”
“你是個狗屁蛋!《石頭記》就是《紅樓夢》!”滕代浩曉得。
序子看大家都不喜歡《紅樓夢》,心想可以組織一個“反紅黨”,好笑!好笑!
“也可能我們長大以後會喜歡!”吳道美講。
“那你狗日的就快點長大吧!”曾憲文在他背胛上狠狠來了一掌。
過年了,媽叫序子到街上買了十個上好的糯米粑粑,巴上紅紙,送到田師父屋裏去。
街上又是雪又是雨,大家都不出門。
屋裏買了大豬腦殼,煮好放在大方桌上,點了蠟燭紙錢,神櫃高頭上了香,人人磕了頭。這時候沒想到沙灣柳孃叫人送來五十個粑粑,四舅送來五斤豬肉,春蘭叫她男人送來一筐子辣子、大蒜,這年就過成了。
婆和媽在廚房忙得要死,媽就說:“是不是叫倪矮子過來幫一天忙?”
婆連忙反對:“哎呀算了!叫一個人多張嘴巴,萬一他帶了婆娘來?自己還冇呷幾口,他們一動口就打發完了。來冇得!”
這是直話!那就哪個都冇喊了。
街裏街前街後,沒有幾家放炮仗的。土地堂有五六盤香火,羅師爺算是得點供品過年。
廚房灶門裏難燃這麼熱鬧的火,伢崽們都圍到廚房轉,老六也在站桶裏跳。
天是跟人的時運走的。婆和媽都講,冇曉得爸在長沙年過得怎麼樣?都像朱雀,那就淒慘了。
這頓年飯算是呷得好。哈巴桌子底下滿地撿骨頭呷,肚子脹鼓鼓的。
吃完飯,收拾飯桌,序子和子厚忙著端一疊疊碗和菜缽子、湯盆進廚房,來來回回;子光也要端,好!端就端。“子光是個乖崽!”端到半路一個跟頭,五個小盤子打爛了。子光想哭,媽講:“你乖才幫忙,伢崽家打爛碗盤是常事,長大就不打爛了。家婆講過,做事怎能不打爛東西呢?不做事的人才不打爛東西。你是乖伢崽!值價!不哭!”於是子光就不哭,在堂屋跟子謙一起坐著。婆又講:“越打越發!越打越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