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不是你的那位梁小姐,我叫陳艾美,是蔣競羽的太太,”她突然嚴肅起來,“所以請你以後不要再說這種話了。”
“好。”杜澤山說。
陳艾美倒愣了一愣,不太相信他答得這麼幹脆,反而問了一句:“真的?”
“你不喜歡聽,我就不說。”
艾美奇怪地看了看他,杜澤山仍然是笑著說:“你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就是了。”
“真的?”艾美反而像是給人打了一拳,愣了一會兒說,“我說什麼,你都做嗎?”
“嗯。”他點了點頭。
“那……”她看了一眼桌上的蘋果說,“先吃蘋果吧。”
“好。”杜澤山果然伸手拿起一塊蘋果放進嘴裏。其實他也不想吃東西,吃進去也沒有味道,但還是一口一口地嚼著。
艾美看著他,更加不明白了。
這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一開始不由分說就咬定她是別人,後來又突然就一個字也不提了,現在又變成她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杜先生?”艾美喊了兩聲,杜澤山才回過神來,看了一眼盤子裏的蘋果,“不好意思,我真的吃不下。”
陳艾美也看了看蘋果,想了想說:“那就不吃了吧。”
“嗯。”他像是很高興,靠在那裏看著她,艾美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想了一想說:“睡覺吧,醫生說你需要休息。”
“好。”他說著,抬手拉開抽屜。
艾美問了句:“怎麼?”
“拿安眠藥。”他笑笑,“在抽屜最裏麵。”
艾美伸手一摸就摸到了,看了看瓶子上的標簽卻沒有給他。
杜澤山無奈地歎了口氣:“我得吃這個才能睡得著,我要是想騙你,眼睛一閉你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睡著了。但我不想騙你……”他朝她伸出手,“就兩顆,我又不是要自殺。”
“那不睡了,等你困了再睡。”艾美把藥瓶扔回到抽屜裏,關上了抽屜。
他仍然隻是淡淡地說了聲:“好。”
房間裏有消毒水的味道,艾美不是很喜歡這個味道,但病房每六個小時就消毒一次,這個味道避免不了。
“杜先生你不要這樣看著我,”艾美盯著床頭櫃上一隻杯子看,“你看得我很不舒服。”
“好。”他聲音裏仍然是懶洋洋的,然後轉過頭看著窗外。
艾美鬆了口氣,聽見杜澤山說:“你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用餘光看得到啊。”
他露在毛毯外的手攥緊了,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沒說話。
大學時他跟梁洛心在圖書館裏做作業,梁洛心總是做一半就踢他一腳說:“江洋你不要老是看著我,我沒法專心做功課。”
“你做你的我看我的,有什麼關係。”
“叫你不要看了。”她拿書擋著臉,他笑著拿開書說:“你不如做個麵罩算了,以後就叫鐵麵人。”
她用力哼了一聲:“不講理你天下第一。”
“我哪裏不講理了。”他義正詞嚴道:“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我都沒有說被你看得不自在,你倒反咬一口說我不講理了。”
“用餘光就看得到啊。”她淡淡地說,“你真當我什麼都不懂呢。”
——你真當我什麼都不懂呢。
那個聲音到現在想起來還有一點點覺得好笑,明明她就是……什麼都不懂。
“你在想她嗎?”
聽見艾美的聲音,杜澤山轉過臉來疑惑地“嗯”了一聲,忙又看著窗外說:“你怎麼知道?”
“你每次想到她的時候,都會笑。”
“是嗎?”他仍然看著窗外。
“你很愛她吧?”她低聲地問。
窗外的丁香花被風吹起來,香氣透過玻璃的縫隙傳進來。他不小心吸進一口,就覺得心口隱隱作痛。
“是,我愛她。”他低聲道,“但不及她愛我十分之一。”
他仍然是笑著,笑容裏卻像是透出一把尖刀,一點點地紮在心上,疼得慢慢皺起眉頭。
“我想,”隔了很久,杜澤山才淡淡道,“她不會願意再看到我了。”
房間裏突然安靜下來,杜澤山沒有再說話。
艾美也沒有說話,她順著杜澤山的目光看向窗外。
夏天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到的,熱起來就沒完沒了的。陳艾美到洛杉磯第一個夏天就感冒了,大概是吹不慣那麼強的空調,畢竟男人們都穿著西裝,空調打得不夠低他們就汗流浹背。
她經不起吹,兩天就發起高燒來臥床不起。
那時候明明是盛夏,但她冷得不行,裹著被子瑟瑟發抖。那一刻全世界她所能想起來的,所能依靠的,不過隻有一個人。手指劃過那個名字的時候,她聽到嘈雜的聲音。
蔣競羽像是在很遠的地方,他大聲地說著:“我現在沒空。”
是啊,他一直都很忙的,還添了她這個累贅。
他再怎麼討厭她都是應該的,但是那天晚上,他卻對她說:陳艾美,我怎麼辦……我愛上你了。
艾美低了低頭,這個時候怎麼會想起蔣競羽來?
病房的門突然開了,艾美下意識地轉過身,就看到蔣競昶站在門口,抬手敲了敲門框說:“我打擾了你們嗎?”杜澤山這時候才轉過頭來,蔣競昶看了一眼艾美說,“杜先生不好意思,我得借艾美用一下。”
蔣競羽從手術室走出來,摘掉帽子的時候手都在發抖。
從早上八點到現在,一共七台手術,他從一個手術室跑到另一個手術室,忙得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當然也就不用上廁所,現在兩條腿是直的,彎都彎不起來。
他扶著走道裏的牆呼出一口氣,忽然身子一震站直了。
“你……怎麼來了?”
艾美正從手術室門口的椅子上站起來,看了看他說:“手術做完了?”
“嗯……”他也跟著回頭看了看,好像身後有什麼人。
“爸爸讓回家吃飯,打你電話不通,所以我就來了。”她低頭看了看表,“你可以走了嗎?”
“我換件衣服。”蔣競羽說著,把口罩帽子團成一團,朝更衣室走去。
回到洛杉磯有一個多星期了,他一次也沒敢回家。
梁棋都讓他弄得煩了,求著他:“二少爺,你哪裏不好住非要擠到我這裏來,我這小廟供不下你這尊大菩薩,求求你快走吧,你這樣我都沒辦法帶妞兒回來了。”
“你帶就是了,我當看不見。”
“你在這裏,我帶回來還有我的份兒嗎。”梁棋泄氣地靠在沙發上,張開手臂把腳擱在玻璃茶幾上,“女人見了你都跟蜜蜂見了蜜一樣。”
“蜜蜂不是自己會做蜜嗎?”
“你是不是除了做手術其他什麼都不懂啊。”梁棋難以置信地看著蔣競羽,蔣競羽正喝一瓶啤酒,斜眼看了看他:“我要懂那個幹嗎,我又不養蜂。”
“哎喲,”梁棋抬手覆住眼睛,向後靠在沙發上,“我都不知道陳艾美怎麼受得了你。”
蔣競羽端著瓶子的手頓了頓,這時候也不知道艾美回來了沒。
他當天晚上覺得好些了就立刻買機票回來了,倒也不是躲著她,是醫院有個緊急手術要做,也不是非他不可,但他就自告奮勇地來了。
現在是一旦消停下來,他就開始心神不寧。
好像一轉身就能見到陳艾美似的,總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在休息室裏睡了三天,硬是讓護士長給趕了出去,艾達笑了笑說:“怎麼蔣醫生也有沒地方可以住的時候嗎?要不要去我那裏,我男朋友最近不在。”
換以前,蔣競羽肯定就去了。
但現在不一樣,他不想把事情弄得更複雜,他也根本就沒那個興致。
他想了半天就撥了梁棋的號碼,梁棋那時候應該還沒睡醒,翻了個身說:“喂。”旁邊就有女人的聲音說:“別接。”蔣競羽跟被雷打了一下似的怔在那裏。
梁棋又“喂”了一聲,正要掛電話,他突然說:“你快收拾收拾,我來你這兒住兩天。”
梁棋“啊”了一聲,他先把電話掐了。
“所以你要修身養性也不用拉上我啊,我又沒老婆也不打算做和尚。”梁棋看了看蔣競羽,蔣競羽也不說話,盯著電視也不知道看什麼,電視上明明是在賣女性用品。
“你跟艾美到底怎麼回事啊?”梁棋惱了,拿過遙控器關了電視。
蔣競羽疑惑地“嗯”了一聲,扭頭看梁棋說:“什麼怎麼回事?”
“你不是去紐約找她了嗎?然後呢?我讓你好好說,你們不會又吵起來了吧……哎……”梁棋長長地歎了口氣說,“我那死鬼老媽一直說什麼吵架的夫妻分不了,就算分不了,我看也是要給折騰死了。”
“沒吵。”蔣競羽放下酒瓶,曲起兩條腿窩在沙發上,“我說了。”
“你說了?”梁棋眨了眨眼,不太相信,“說什麼了?”
“就說了。”他盯著黑了屏的電視看,上麵映出他跟梁棋兩個人的影子,他看到梁棋動了一下,有些緊張地問:“然後呢?她什麼反應?”
“不知道。”蔣競羽看了梁棋一眼,起身去冰箱裏拿啤酒的時候嘀咕了一句,“你怎麼跟女人似的。”
“我不是為你好嗎……”梁棋很冤枉地喊。
是為他好,話也沒有錯,但他沒辦法告訴梁棋當時說了之後自己就一頭栽下去昏倒了,倒不是覺得丟臉……好吧,也是有點丟臉,但更重要的是,他有點害怕聽到陳艾美的回答。
她要說“不”,他怎麼辦?
她要說“好”,他又怎麼辦?
蔣競羽發現他長這麼大好像從來也沒真的喜歡過誰,就算幼兒園時就開始學會拉女孩子的手,偷親老師,但他竟然到現在都沒有真的喜歡過一個人。
大哥說:“你要真愛她,就去把她搶過來。”
問題是,他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愛上了陳艾美,他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也有些後悔了。萬一……他是說萬一,他就是荷爾蒙積聚了太久沒有爆發過,一時衝動了怎麼辦?
他有點懊惱了。
“梁棋,你說……”蔣競羽關上冰箱門看著坐在沙發上的人,“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想睡了她。”話沒說完,梁棋差點被一個酒瓶子完結了人生,忙抬手求饒,“好好好,我想想……我也沒辦法說,就是……我也沒有喜歡過誰,我覺得這事兒挺嚇人的,不敢碰。”
其實他跟梁棋是一類人,他早就知道梁棋會這麼說。
但是除了梁棋,他真的也不知道該去問誰了。
艾美把車子開進別墅,停車的時候倒了三次都沒有倒進去。蔣競羽看不過去了,鬆開安全帶說:“你怎麼那麼笨呢?下車,我來。”說著就推門下車。
等他把車停好,又想,他幹嗎老有事沒事就跟她發脾氣,她明明也沒有惹到他。
還沒等蔣競羽下車呢,蔣晶晶已經一個猛撲抱住了艾美說:“二嫂你可回來了,我想死你了,你去紐約有沒有去看時裝周,現在正好是春季時裝周……”
“你以為都跟你似的整天就知道逛街買東西吃冰激淩。”蔣競羽用力地甩上車門。
蔣晶晶朝他吐吐舌頭,突然想起來什麼,拉著艾美的手看了又看。
蔣競羽心裏一抖,他想起來自己買戒指的事蔣晶晶是知道的,萬一這個丫頭一不留神給說出去了,那……
“看什麼呢?”艾美看見蔣晶晶拉她的手看了又看,也很奇怪。
“我在看……二嫂你是不是好久沒修指甲了,回頭我帶你去個美甲店,你的手該好好保養保養,這樣戴戒指才漂亮啊。”蔣晶晶得意地瞥了二哥一眼,嚇得蔣競羽出了一身冷汗。
今天洛洛沒有來,家裏就四個大人和老爺子一起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