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了。”蔣競昶安頓走了醫生,才轉向蔣競羽。
他就在剛才醫生開門的刹那抬了抬頭,這時候仍然坐在地上不說話。是他給老爺子做的心髒急救,他當然也知道老爺子不會有大問題,但他還是很後悔,大哥說得對,是他的錯。
“你們都還沒吃東西吧?”蔣競昶看了看時間,已經快要淩晨了,聽老爺子的保鏢說是下午六七點的時候去的競羽的公寓,看樣子兩個人都沒有好好吃飯。
“我去給你們買點吃的。”蔣競昶說著,轉身離開急救室。
蔣競羽還是那樣坐著,艾美慢慢在他身旁蹲下身子,抬手握了握他肩膀說:“競羽……”
“你走。”蔣競羽突然說。
他沒有抬頭,艾美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握著他肩膀的手還是頓了頓。
“我都聽到了,你說……要走的……現在去機場還來得及,你走吧。”他抬了抬頭,看著急救室的門,向後靠著牆說,“在爸爸醒之前快走。”
艾美一開始並沒有動,扶著蔣競羽的手也沒有拿開。她像是想要抱一抱蔣競羽,但手伸出去的刹那,她聽見蔣競羽說:“別這樣,別讓我改主意……”
然後她站了起來,說了聲:“那我走了。”向後退了兩步,才轉過身快步地向著大門口跑了出去。
蔣競羽在那一刹那聽到身體裏什麼東西崩塌的聲音,然後他抱著頭蜷起身子,用力地哭了起來。
深夜的醫院門口連輛出租車都沒有,艾美衝到門口看著空蕩蕩的街道有些著急,卻聽見身後一個聲音說:“我送你去吧。”
她轉過身,蔣競昶正走過來扶著她走到一輛黑色林肯前。
“大哥。”她愣了愣,蔣競昶已經拉開車門說:“走吧。”
她低了低頭,躬身坐進副駕駛座,扣好安全帶,她就聽見蔣競昶發動車子的聲音。然後四周一片寂靜,他們誰都沒有再說話。她看著窗外的天,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就黑得這麼徹底,沒有轉圜的餘地。
到機場的時候已經快要一點,車子停了,艾美卻還是坐在那裏沒有動。
“下車吧,動作快的話,能趕上三點半的班機。”蔣競昶淡淡地說著,從口袋裏摸出煙盒,他平時都不怎麼抽煙,但是隨身都會帶著,像是一種安全感。
這時候他摸出一支煙來點燃,打開車窗靜靜地吸了一口才說:“已經下定決心了,就沒什麼好後悔的了。”
艾美低了低頭,有些猶豫地鬆開安全帶。
蔣競昶看著她說了句:“你放心,我會看著競羽,”看她仍然沒有動,抬手輕輕拍了下她的肩說,“他不會有事的。”
艾美慢慢地咬了一下嘴唇,拉開保險扣推開車門下了車。
機場這時候人不多,除了零星的幾個等候登機的人之外,就是滯留旅客,艾美衝到櫃台前摸出證件道:“給我最快去紐約的航班,越快越好。”
時代廣場永遠是人來人往的。
艾美站在大蘋果下喘著氣,她沒有趕上三點半的航班,下飛機的時候又遇上堵車,這時候她看電子大鍾已經是十二點十分了,晚了十分鍾……
十分鍾……
她扶著膝蓋用力地喘了口氣,直起身子向左右張望起來。
該不會就這麼錯過了吧?
該不會這就是最後的機會了吧?
該不會……
正當她忐忑不安地左右張望的時候,突然聽見一聲:“梁洛心。”
艾美愣了愣,回頭去看,卻沒有看到人。
那個聲音卻又喊了一聲:“梁洛心。”
她意識到什麼不對,抬起頭來,就看到大屏幕上的廣告突然不見了。四周的LED屏同時閃了閃,換成同一幅圖像,鏡頭裏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少女笑著向後退著跑,沒有聲音,隻有笑容。
梁洛心……
梁洛心……
梁洛心,歡迎回來……
她定定地看著那圖像,看到少女抬起手來擋住了鏡頭。
那張笑臉……和自己……一模一樣。
“洛心……”
廣播裏的聲音像是香氣一樣四處飄散著,她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說著:“你回來了。”
一隻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她轉過身,就看到杜澤山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她身後。
他微微地笑著,抬手擁住她說:“梁洛心,歡迎回來。”
可能是真的累了,她躺到床上就一動也不想動了。
他側著身子撐著腦袋看她,她看起來有些不一樣了,但還像是學生的時候一樣,皮膚白白的,鼻子翹翹的,睡覺的時候睫毛會微微顫動,像隻貓一樣。
在大屏幕下看到她的時候,他都不敢相信。
哪怕再過去三十分鍾他也還是會等,因為他希望她會來,他太渴望見到她,所以不論多久,他都會等。
抱住她的刹那,他才相信她真的回來了。
他說:“梁洛心,歡迎回來。”
人流洶湧而動,隻有他和她是靜止的。
他俯下身用力地吻住她,她連喘息都來不及,空氣裏都是淡淡的檸檬香氣,她沒有推開他,這一瞬間所有的一切都旋轉起來,而她是他旋轉的軸心。
他終於鬆開她,她用力地喘了一口氣,臉上微微發紅。
他離得那麼近,睫毛都能數得一清二楚。她不放心地用手摸了摸他的臉,有一秒鍾不太真實的感覺,她試了試,輕聲喊他:“江洋。”
“是,”他笑了笑,用力抱住她說,“我是你的孟江洋。”
我是你的……孟江洋。
他抬手輕輕撥了撥她額前的頭發。
“別鬧了,我好困。”她低聲地說。
這幾天她都沒有好好地睡過一覺,加上昨晚蔣老爺子這麼一折騰,本來應該筋疲力盡了,但在飛機上竟然一秒鍾也沒有辦法合眼,她說不出來是激動還是不安。
她是要從一個空間飛到另一個空間,從一個世界到另一個世界,從一個人變成另一個人。
那種劇烈的震顫仿佛要把她撕裂一樣,她要努力控製住自己才不至於發抖。
但這一刻她躺在他身邊,突然就安心下來。
是的,現在她已經是梁洛心了,她熟悉的那個人就在她身邊,像空氣裏淡淡的香氣一樣讓人安心。
“你睡吧,我不吵你。”他輕聲說著,沒控製住還是在她嘴角上親了一下。
“你吃了什麼?”她仍然閉著眼睛說話。
“什麼?”
“剛才就想問你,有檸檬的味道。”
他想了想,說:“等你的時候喝檸檬汁來著,你喜歡?”
“喜歡。”她朝他懷裏挪了挪身子,才說,“我喜歡你身上的味道。”
他抬手摟住她,低頭親了親她的頭發,就聽見她說:“別親,我昨天都沒洗頭。”
他笑起來說:“沒事,我喜歡。”
他聽見懷裏的人輕聲笑了一下,她一直都沒有睜開眼,這時候像是困極了,呼吸漸漸平穩下來,慢慢地就睡著了。
他試著喊了一聲:“洛心?”沒有回應。
他撐起身子下了床,替她拉好被子的時候低頭看她,她看起來很舒服的樣子,他想再親親她,但又不忍心吵醒她,就隻是抬手摸了摸她的耳朵就轉身離開了。
艾美睡得很好,一覺醒來天都亮了。
她翻身的刹那還有些恍惚,睜開眼才明白過來自己是在哪裏,變成了什麼人。
她撐著身子坐起來,聽到客廳裏有聲音。
杜澤山正在餐桌邊擺刀叉,看到她站在臥室門口,笑了笑說:“睡醒了嗎?才睡了十八個小時而已。”
她聽得心裏一驚,抬頭看了看鍾,已經早上八點多。
她是昨天下午兩點和他一起回到這間酒店公寓的,一睡就睡到現在,她抬手摸了摸額頭說:“我病了嗎?”
“沒有,就是疲勞過度。”他過來拉她到餐桌旁坐下說,“吃早餐吧,吃完了我還有點事要處理,你跟我一起去。”
“我?”她回頭看他,杜澤山已經坐到她對麵的椅子上。
“嗯。”他往她杯子裏倒牛奶說,“我現在一分鍾都不想跟你分開,反正你也沒什麼事,就跟著我唄。”
她忍不住笑了笑,說:“你去廁所也帶著我嗎?”
“是,”他笑著說,“恨不得把你做成個掛件戴在身上。”
她淡淡地笑著,低頭拿起一塊麵包,手卻被他握住了。
“洛心……”
“嗯?”她笑,“你這樣我沒法吃早飯了。”
他沒說話,就看著她。
她笑了笑說:“你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覺得跟做夢一樣,我沒想過還能這樣坐著跟你一起吃早餐。”
她笑了笑,換一隻手拿著麵包咬了一口說:“那你想過什麼?”
“想過你會拿刀殺了我。”他眼神暗了一暗,“你真的……不怪我嗎?”
她沒有說話,握著麵包的手慢慢地放下。
“洛心……”
“其實,是我沒有想過,還能這樣坐到你身邊。”她抬起頭,朝他笑了一下才說,“梁洛心死了,她死的時候,那個孟江洋甚至都不記得她了……”
他感覺心髒猛地抽縮起來,疼得他連呼吸都做不到。
“我還以為這一輩子,都不能再做回梁洛心了。”她眼裏有光閃了一閃,“你知道為什麼那時候我不承認是梁洛心嗎?不是因為我怪你,而是我自己都快忘了我是……”
他突然抬手抱住她,隔著狹窄的早餐桌,她被他一把拽起來,差點撞翻了牛奶杯。
“不說了好嗎,”他輕聲打斷她,“以後,以後你都是梁洛心,我的梁洛心。”
她低低地笑了一聲,才說:“是,以後,我都是你的梁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