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孝全知道近幾年這叔侄倆的關係緊張至極,要不是孟軍山突然出了事,估計杜澤山不會願意把這種關心表現得這麼明顯。他倒不是說要緩和他們叔侄的關係,他就是覺得僵下去不好辦事。
杜澤山想了一會兒,把文件往抽屜裏一塞說了句:“這件事我會看著辦。”
蘇孝全“嗯”了一聲,以為他說完了正要起身的時候,杜澤山喊住了他。
“三哥。”
“嗯?”
“我想讓你見個人。”
“嗯?”蘇孝全停住了,杜澤山前陣子怪怪的他也感覺到了,這句話聽著特別像“我帶個媳婦給你見見”,但他又覺得杜澤山這時候應該沒心情找女人。
蘇孝全正疑惑的時候,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
他本來站起來的時候要把煙掐了的,但是杜澤山突然開口喊他,他就沒來得及掐,這麼一直捏在手裏,在門口的人出現之後更是忘了手裏還有煙這回事。
進來的人朝他笑了笑,過肩的頭發披散著,迎著日光柔柔地笑了一下,接著喊了一聲:“三哥。”
蘇孝全要不是親耳聽到她說話,他都以為自己看到的是個幻象,這世界上有長得這麼像的人嗎?沒有,一定是沒有的,所以她應該是……一定是……就是……
“梁洛心?”蘇孝全喊出這句的時候順便喊了句“我靠”,煙燒到手了。
他甩了甩手,杜澤山已經從桌子後麵繞了出來,過去握了握梁洛心的手,才向他說:“就是怕嚇到你才一直沒讓你見她,回來好幾個星期了。”
“等等等等……”蘇孝全甩著被燙傷的手,一時間腦子有點亂,盯著眼前的人看了好半天,“她真是……你怎麼知道?這不可能。”
看蘇孝全語無倫次了一會兒,杜澤山笑了笑,抬手拿了衣架上的大衣說了句:“一起吃飯吧,邊吃邊說,回頭把三哥嚇出個好歹來就沒人幫我了。”
梁洛心沒說什麼,隻溫柔地笑著。
蘇孝全看著她,一瞬間覺得眼前恍惚得厲害。而那時候梁洛心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中的意味深長讓他的心猛地一顫,這世界上不可能有兩個這麼像的人。
她是梁洛心,必須是。
蘇孝全到底是飽經摧殘的人,震驚了幾分鍾之後也就淡定了,點了菜等上桌的時候他又盯著梁洛心看了好一會兒,看得杜澤山忍不住拿菜單砸了他一下。
“別看了,都給你看得蛻皮了。”杜澤山把菜單還給服務員,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怎麼回事?”蘇孝全皺著眉頭,梁洛心出事的時候他是千真萬確在場的,她是親眼看到儀器的數據都歸零了的,他不太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但又不能不相信。
“我也不知道,醒過來就在一個醫療隊的帳篷裏了。”梁洛心扶著細長的玻璃杯子,杯子裏的水上飄著一片嫩黃色的檸檬片,看著很舒服。
蘇孝全站了起來,杜澤山愣了愣,抬頭看他說:“怎麼了?”
“你跟我來一下。”蘇孝全也不避諱,拉著杜澤山往洗手間走,杜澤山一直被他拉到拐角的吸煙處才停下來,“三哥你想說什麼?要避開洛心你不挑個別的時候,這樣誰都能看出來你要說的跟她有關係。”
“有關係。”蘇孝全遠遠地看了梁洛心一眼,“你確定她是?”
“確定。”
“你憑什麼確定?”蘇孝全有點急了,“人都死了,我看著蓋棺定論的,你跟我說她又活了?這是演神話劇呢?”
“三哥。”杜澤山抬手按住蘇孝全,蘇孝全不是那麼容易浮躁的人,他現在真急了才會這麼冒失,“我知道你不信,一開始我也不信,但是凱誌做過DNA比對,她是梁洛心,不會錯。”
“鄭凱誌?”蘇孝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稍微放鬆了一點,他回頭看著遠處桌邊的人,“就算你能弄到她的樣本,那梁洛心的基因樣本呢,她人都已經……”
“當時她在醫院做產檢的時候,留存過樣本。”杜澤山捏了捏蘇孝全的肩膀,“但不隻是這個,除了這個之外還有很多東西都能證明她就是梁洛心,我愛過她,我比誰都清楚她是不是。”
“可你都忘得差不多了,就算這兩三年你都想起來了,但是……”但是什麼?蘇孝全自己都說不上來,他就是有點不能接受一個死了的人突然又活過來了。
杜澤山也沒有問,就讓他的話停在了那兒。然後從蘇孝全的大衣口袋裏摸出煙來點了一支,看了他一眼說:“對了,你現在還能找到閆曉楠嗎?”
聽見閆曉楠的名字蘇孝全整個人都僵了一僵:“你想……?”
“不是,我就是想讓她見見曉楠,洛心見到她一定也很高興,再說……”杜澤山轉頭看了看桌邊的人,她坐在那裏安靜的樣子很讓人安心。
“再說你不信我也該信閆曉楠吧,她們從小一起長大,如果有什麼紕漏,閆曉楠一定能察覺出來。”
這話沒有錯,蘇孝全得承認杜澤山說得對。但讓他現在去找閆曉楠,這也確實是個為難的事。
回到桌邊的時候已經上了兩個菜了,梁洛心扭頭看了看他們:“聊完了?”
“聊完了。”杜澤山握住梁洛心放在桌上的手,雖然明知道她應該猜到他們聊什麼了,他還是說,“我讓三哥去找曉楠過來,你們很久沒見了,她如果知道你還好好的,一定該高興壞了。”
“閆曉楠?”梁洛心的眼睛亮了亮,被杜澤山握著的手緊了緊。
蘇孝全要承認那一刻梁洛心眼裏閃過的光讓他心頭一顫,如果她不是梁洛心,不會有這樣的眼光,那是激動是高興,甚至有一點小期待。
“我試試,不一定能成。”蘇孝全伸手在口袋裏摸了摸煙盒,然後又把手抽了出來,看了一眼桌上的菜,“三少喜歡吃香螺的,怎麼……”
“點了。”梁洛心拿筷子頓了頓,看了看杜澤山說,“吃吧。”
蘇孝全要承認,他從她身上挑不出一點毛病來,唯一一點梁洛心對他的冷漠,都完全可以解釋為她在恨他。當年的事不能說自己一點責任都沒有,而且他最後答應過梁洛心不告訴三少,但現在人家什麼都知道了。
飯吃得差不多的時候蘇孝全的電話響了,他本來要去旁邊接,但杜澤山意思是讓他在這裏接沒事,於是他就接了起來,但接起來臉色就不太對,看了杜澤山一眼。
“三爺想見你。”蘇孝全掛了電話,目光也往梁洛心那裏掃了一眼,人家沒什麼表情,淡定得讓蘇孝全有點慚愧。
杜澤山也沒想到這電話是這個內容,拿筷子的手頓了頓。
“上庭前他說想見你一麵,你看什麼時候有空?”
杜澤山放下筷子,目光一直都沒有抬起來,隻是盯著一桌子的菜在想心事。
雖然因為叔叔出事而緩和了兩人之間的關係,但他並沒有辦法原諒那個人,甚至沒有辦法接受他現在做的那些事。他知道自己無力回天,隻不過希望能不沾手。
結果還是沾手了,還是當著梁洛心的麵。
“去見吧。”梁洛心往他碗裏夾了一筷釀豆腐。
這句話一出,兩個男人不約而同地抬起頭看向梁洛心,她隻是看著杜澤山笑了笑,“不是說上庭前想見一麵嗎?他出不來,隻能你去見了。”
杜澤山說不上來心裏是什麼滋味,但他覺得梁洛心說出這句話肯定很不容易,畢竟自己的叔叔曾經想殺了她,不,是真的“殺死”了她,而他現在卻要幫這個“殺人犯”。
“讓我想想。”杜澤山用手肘支著桌子,十指交握。
“我也去。”梁洛心說。
“你?”蘇孝全這次沒忍住,直接問了出來。
倒是杜澤山還算鎮定,隻是微微睜大眼睛看著梁洛心。
“我們在一起這件事光明正大,他是你叔叔,他有必要知道。”梁洛心放下筷子,向後靠在椅子上看著杜澤山,“但他也就是知道而已,阻止不了什麼,也改變不了什麼。”
杜澤山覺得梁洛心變了,連蘇孝全都感覺出來了。
雖然她以前也很堅定,但現在這種堅定和以前不一樣,她骨子裏有什麼東西改變了。也許是在蔣競昶那裏的三年使她變得更成熟更堅韌了,也許是因為那件事。
一個人死了一次又活過來,多少都會有點改變的。
就算不是死了又活過來,三年時間也一樣會讓人有所改變。
關鍵是杜澤山覺得梁洛心的這種微妙改變,讓他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難過和心痛。
一個女人如果有人疼有人寵,她完全沒有必要變得這麼堅強勇敢,所有女強人都是給逼出來的,他當然也希望梁洛心一直是大學裏那個沒心沒肺整天揪著他耳朵搶他可樂的傻丫頭。
但是三年前的重逢已經讓他知道梁洛心在改變了,三年後的這一次重逢他發現,梁洛心變了很多,她再也不會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傻丫頭了。
“洛心說得沒錯。”蘇孝全突然開口了,“這件事要是等三爺沒事出來了再說更麻煩。”
蘇孝全的這句話刺了杜澤山一下,是,那樣就來不及了。
他不想讓悲劇再發生了,叔叔的手段和絕決他都知道,他不能讓梁洛心再冒一次險。
而如果叔叔真的出不來了,他也希望叔叔知道自己還是和梁洛心在一起了。
因為梁洛心的回來,他才願意原諒叔叔一些。
隻是一些而已。
孟軍山這個人天生有一種王者之氣,就算是現在淪為階下囚,穿著完全不體麵的囚服,他仍然有一種淩駕於一切之上的傲氣。
這種東西是骨子裏的信念,也屬於一種人格魅力。
雖然杜澤山並不欣賞這種魅力,但他要承認,如果不是有這種魄力和掌控力,孟軍山走不到這一步。
“……聽明白了嗎?”孟軍山隔著玻璃看著杜澤山,用手指扣了扣玻璃,對著對講機又說了一次,“我剛才說的事,你都聽明白了,記住了嗎?”
“記住了。”杜澤山對於叔叔在監獄裏還能運籌帷幄一切真是很佩服,他好像就沒有考慮過自己會輸掉這場官司,然後一輩子在監獄裏過下去一樣。
“叔叔。”
孟軍山愣了一下,杜澤山有好一陣子沒喊過自己叔叔了,從自己把他從孟江洋變成杜澤山之後,他就一直和自己保持著對立甚至敵對的狀態,但是今天有點不同。
“我今天帶了個朋友來。”杜澤山往玻璃前靠近了一些,“你待會兒見到她不要太驚訝,也不要太激動。我隻是希望你見見她,具體的事我下次再跟你說。”
每次見麵的時間有限,而且見麵的頻率也不能太高,今天他和梁洛心得分兩次進來,而下一次見麵估計要等庭審後了。
孟軍山皺了皺眉頭,他沒有猜測的習慣,他隻是在觀察杜澤山的表情,這個人是自己當兒子一樣養大的,即使他變了樣子,但他的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都逃不過他的眼神。
他覺得這個人應該是個比較重要的人,但他怎麼都沒想到會是梁洛心。
所以當穿著白色呢大衣的梁洛心站到探視房的門口的時候,孟軍山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獄警在身後大喝了一聲:“幹什麼,坐下!”
孟軍山之所以會坐下不是因為這聲嗬斥,而是因為他握著的對講機電話線不夠長,把他又拽回到椅子上了。
玻璃對麵的人倒是很鎮定,在椅子上坐下了。
孟軍山隔著玻璃覺得有點看不清,但他還是記得這個女孩,不,現在已經不是個孩子了。
這個女人臉上的表情,說話的語氣,甚至當時對自己的反抗他都記得一清二楚,這世界上的女人形形色色,他記得住的不多,梁洛心有幸就是其中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