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競羽一直記得蔣金枝被關在家裏的那幾個月,他每天都偷偷地從院子裏繞到窗戶旁,撿起花壇裏的小石子砸玻璃。
金枝那時候身子已經很重了,他也不是半大小子了,什麼都懂,看著姐姐這樣他心裏特別不好受,他覺得是個男人就應該有擔當,更何況是這種事。
“那男人到底是什麼人你非要護著他?”
蔣競羽攀著玻璃,萬一踩到了花壇裏的話老爺子肯定就知道他偷偷來過了,說不定得給這窗戶再裝一層鐵柵欄,那他就更見不到姐姐了。
“我沒有護著他,他根本……還不知道。”
“不知道?”蔣競羽抓著窗框的手一滑,差點摔進花壇裏。
蔣金枝的肚子都這麼大了,是個瞎子也能看出來了,怎麼可能不知道?
“走之前我們吵架了,我去西藏待了好一陣子,一直以為是高原反應呢,都快三個月了才發現自己原來是懷孕了。”
“姐!”蔣競羽難以置信,自己姐姐能糊塗成這樣,“那你怎麼沒去找他?”
“我們分手了不是,我幹嗎還找他呢?”蔣金枝抬手抓了抓蔣競羽短短的頭發茬,以前夏天一到兩個弟弟都喜歡剃得跟個青瓜皮一樣,現在蔣競羽也不剃那麼短了,“知道要好看了啊。”
“你要是真跟他分手了,你幹嗎還要這個孩子呀?”蔣競羽撥開蔣金枝抓自己頭發的手。他心裏有點惱,也不知道是惱那個男人還是惱自己的姐姐不爭氣。
蔣金枝手抓了個空,倒也沒生氣,笑了笑坐回到椅子上,肚子太大了她站久了有點累。
“姐……”
蔣競羽有點後悔自己剛才發火了,拉著窗框抬了抬身子。
“競羽你還小,說了你也不明白。”
“我二十四了,在老家都該當爹了。”
“是……我都忘了。”蔣金枝笑了一會兒,歎了口氣,“競羽你可能不懂,但我想把這個孩子生下來,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要把他生下來。”
蔣金枝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自言自語似的說:“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看男人的眼光這麼差,但我就是……喜歡他。”
蔣競羽抓著窗框的手用力收緊,覺得疼的時候才鬆了一點。
“我去找他。”蔣競羽咬了咬牙,“這事兒輪不到你一個人扛,他要是不肯認賬我打得他滿地找牙。”
“傻小子,你知道他是誰嗎?”
“我就是不知道才問你,你告訴我,我去找他。”蔣競羽急了,恨不得穿過狹窄的窗戶縫鑽屋裏去,“至少得讓他知道有這個孩子吧,孩子將來也得有爸爸啊。”
蔣金枝頓了頓,不知道是不是被這話打動了,好半天之後她站了起來,扶著窗框看著蔣競羽:“競羽你得先答應我,這件事無論如何不能告訴爸爸,你們也不能亂來。”
“行。”蔣競羽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但最後去找那男人的卻不是蔣競羽,而是蔣競昶。
用蔣競昶的話來說:“你還在醫學院專修呢,這時候逃課不太好。再說你一走爸肯定得知道有問題,我出去的話就說是出差,爸不會起疑心的。”
“那你看見他得揍他,狠狠揍,連我的份一起。”蔣競羽咬牙切齒地捏了捏自己的大腿,那時候他都根本還不知道這個叫孟軍山的男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但蔣競昶看到名字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了蔣金枝為什麼不說了。
他在生意場上的時間不長,但是也已經聽說過孟軍山這個名字,走海關貿易的時候途經香港,他記得是見過那個人一次,雖然是出了名的人渣,倒也確實可能是姐姐喜歡的類型。
男人到了那個年紀,有那樣的氣魄,蔣競昶曾經還佩服過他。
但是現在就像蔣競羽說的,他隻想狠狠地揍這個人一頓,連著蔣金枝和肚子裏孩子的份兒。
但他到港城的第一晚就撲了個空,孟軍山整夜都沒有回過家,他在他家裏留了條也沒有收到回音。去EMK連等了好幾天也一無所獲,雖然他也肯定這不是在躲自己,但他還是很窩火。
在他看來,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麼比姐姐更重要的了,而這個男人卻可以因為一些瑣事就把那個懷著他孩子的女人拋之九霄雲外,蔣競昶想想都覺得拳頭發緊。
他是在第五天見到孟軍山的,當時他已經等得快沒耐心了,EMK那張接待區的沙發都快讓他坐穿一個洞來了。但是當他站起來喊住孟軍山的時候,那人卻隻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對蔣競昶來說比自己大了十歲的男人見過不少,但從沒有一個人的眼神會像這個人一樣淩厲冷酷。他隻是淡淡地看了蔣競昶一眼,甚至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就離開了。
“我有很要緊的事……”
“現在對我來說,除了江洋的事,再也沒有什麼能算得上要緊的了。”孟軍山甩上辦公室門的時候,連一個再開口的機會都沒有給蔣競昶。
他後來才知道那時候孟軍山唯一的侄子孟江洋出了車禍,命懸一線地躺在醫院裏。隻不過是侄子而已,親生兒子跟這個侄子比起來竟然如此無足輕重。
蔣競昶覺得不能再等了,他有不好的預感,他要先回洛杉磯。
隻是他沒想到這一次回去之後,他唯一趕得上的不過是見到姐姐的最後一麵,蔣金枝疼得把他手都掐出血的時候還在問他見到了那個人沒,他想了半天不知道怎麼說。
蔣金枝就好像明白了,笑了笑就說了句:“那算了。”
蔣競昶一直記得最後的時候姐姐說的那句話:“孩子是我的,不關任何人的事。是我要把孩子生下來,我會自己養,誰都不拖累。”
但最後她還是沒有能自己養,蔣競昶覺得他抱著那個孩子的第一瞬間很有想掐死他的衝動,但他最後也沒有這麼做。蔣金枝那麼堅持要生下這個孩子,這以後就是他的外甥。
不,是他的孩子。
“哥,你沒事燒煙玩呢。”蔣競昶煙燒了一大截都沒注意,直到蔣競羽把煙灰缸遞過來接了掉下來的煙灰,他才回過神來,抬頭看了看他,“你這是洗好了?”
“嗯。”蔣競羽一條腿上還打著石膏,拄著拐杖活動倒挺靈活,放下煙灰缸轉到沙發上坐下,用毛巾擦了擦頭發,“托老頭子的福,我都骨折得習慣了,這點小傷,簡直行動自如身輕如燕。”
蔣競羽本來在上海好好地養著傷,但一聽說洛洛要來,非要跟著飛來港城。蔣競昶知道弟弟的脾氣,蔣競羽要幹的事,他攔不住,就是不給他買機票,他都能拄著拐杖爬過來。
“肚子上的傷沒事了?”蔣競昶掐了煙,看了一眼蔣競羽的肚子。綁帶紗布已經拆了,隻貼了一小塊方型膠布,也沒有血滲出來了。蔣競羽的體質好,恢複起來應該問題不大。
“早沒事了。”蔣競羽丟掉毛巾拿過茶幾上的煙盒,“洛洛呢?”
“今天他二嬸帶他玩。”蔣競昶把打火機扔給蔣競羽,蔣競羽低頭點著了,笑了笑:“你說你兒子,管你叫爹地,管我叫二叔,這中西合璧的叫法算是怎麼回事。”
“中外合資的唄。”蔣競昶話沒說完門鈴就響了,他回頭看了一眼,指著蔣競羽,“把煙掐了。”站起來走過去開門。
門一開洛洛就撲了上來喊爹地,蔣競昶轉了個身指了指沙發上的人:“你二叔來了,找他玩去。”
“二叔,二叔。”洛洛很高興地蹦躂過去,抱著蔣競羽打了石膏的腿看了好半天,“這是什麼呀?”
“雪地靴。”蔣競羽指了指自己的腿,“想試試嗎?”
“不想。”洛洛有點心癢,但用手摸了摸,石膏很硬,估計穿著不舒服,“穿著舒服嗎?”
“不舒服。”蔣競羽笑著把洛洛抱到沙發上。
“那我走了。”梁洛心站在門口沒有進來的意思,蔣競羽也一直沒看她,聽見他說要走才猛地抬起頭來,“這就走了?”
“嗯,他在下麵等我。”
蔣競羽就知道是這樣,但還是心裏有點不是滋味,洛洛已經跑過來抱著梁洛心:“下次二嬸你再帶我跟哥哥玩好不好?我喜歡他教我堆積木。”
“哥哥?”蔣競羽拄著拐杖走到門邊,“哪個哥哥?”
“算起來,也是哥哥。”蔣競昶抱了洛洛起來,朝梁洛心說了句,“你先回去吧,別讓人等急了。”
蔣競羽想留人沒留住,大哥已經把門關上了。
“你讓洛洛去見孟江洋了?”蔣競羽拄著拐杖一蹦一蹦地跟著蔣競昶走到沙發邊上。洛洛指了指茶幾上果盤裏的水果,蔣競羽拿了個橙子丟過去。
“沒,”蔣競昶低頭拿水果刀把橙子切了,“我讓他去見孟軍山了。”
“什麼?”蔣競羽拐杖沒放好,是一屁股摔進沙發裏的,“你瘋了嗎?”
蔣競昶沒說什麼,把橙子切好以後遞了一塊給洛洛。
“哥!”雖然之前他們也討論過,但蔣競羽一直覺得讓孟軍山知道有這麼個兒子並不是好事。說不定洛洛反而會成了他們的軟肋,那個人有多冷酷無情他都見識過了。
“看他對孟江洋有多緊張就知道他有多想要一個兒子了,他不會對洛洛怎麼樣的。再說,我也不會讓他有機會這麼做。”蔣競昶拿了張紙巾給洛洛擦了擦手。
洛洛聽不懂他們說什麼,就是睜大眼睛看著他們。
“可是現在就告訴他……”
“等不及了。”蔣競昶擦了擦水果刀上粘膩的橙汁,“孟江洋他可能已經知道艾美不是梁洛心了。”
蔣競羽剛要站起來,一下子又撲通地坐回到了沙發上。
“送回去了?”
杜澤山看見梁洛心坐進車裏,摸了一下她微涼的手,都已經快夏天了,她的手還總是冰涼冰涼的。
“舍不得了?”
她本來沒打算讓洛洛見杜澤山,但是下午蔣競昶有事,她不能把洛洛一個人丟在酒店,隻能帶他去跟杜澤山一起吃飯。一見麵還沒說這是誰的孩子呢,杜澤山就好像很喜歡洛洛。
大概就是血緣吧,理論上他們是堂兄弟。
“就是挺好玩的,蔣競昶不太招人喜歡,想不到生的兒子倒挺可愛的。”
“沒看出來你這麼喜歡小孩子。”
“我以前也沒發現我這麼喜歡小孩子。”
“那如果我說……”
“你要說什麼我知道,”他捏了捏梁洛心的手,低頭親了親她,“有沒有都不要緊,我還喜歡小貓小狗呢,你看我養了嗎?我就最喜歡你,我養你就夠了。”
“那我改個名字叫旺財,”她笑了笑,手指在他微微冒出來的胡楂上劃拉了一下,“給你添旺添財的。”
“還不如叫來福呢。”
他握著她的手捏了捏手指,她的手很好看,因為皮膚白,手背上的筋絡都能看得見。
他握著她的手摟緊了,在他耳邊低聲說:“你知不知道其實我第一次說要跟你結婚的時候就買了戒指?”
“是嗎?”她突然想起了那時候蔣競羽給她買的那對戒指,雖然蔣競羽從來都沒有機會送給她過,但她一直記得那個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