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這蟲子,好像著了魔一樣,你真是我的災星,我好希望我的住處能夠保持安靜啊。而有的人卻說,雅典人把你養在籠子裏,以便能夠隨時都聽到你的歌聲。如果是吃完飯後正在消化打盹時,你唱唱歌也就算了,可是如果在我想問題時,數百隻蟬一起歌唱,使得我的耳膜直發脹,這簡直就是酷刑啊!而你卻強詞奪理,說這裏是你先占領的,所以唱歌也是你的權利。在我來這兒以前,這兩棵大樹原本就是你的,而我卻成了樹下的侵略者。好了,就算你說得很有道理,不過為了讓替你寫故事的人能夠安靜思考,你最好還是把音鈸減弱些,把震音降低些吧。
事實對於寓言家的胡亂虛構予以了否定。雖然有的時候蟬和螞蟻是有一點關係,可是關係也不是很確定。唯一能夠確定的就是它們之間的關係與寓言家所說的正好相反。這種關係並不是蟬自己建立的,為了生存,它從來沒有請求過別人伸出援助之手。相反,倒是這個貪婪愛剝削的螞蟻,它把所有能吃的東西都存到了自己的倉庫裏。無論到何時,蟬都不可能會跑到螞蟻門前去討食,更不可能會承諾要本息一起還。而正好相反,倒是饑餓的螞蟻會跑到歌唱家的門前去乞求幫助。我說的是“乞求”。強盜的習性裏從來就不曾有過借與還的概念。它是剝奪蟬的食物,而且還恬不知恥地把蟬搶奪一空。這種搶奪,是個特別的曆史問題,直到今天也不能為人所知。
7月份的下午,天氣炎熱得直讓人窒息,一般的昆蟲都變得口渴疲倦,在枯萎的花朵上來回打轉,希望能夠找到水喝。然而蟬對於這種水荒卻一笑而過,它的喙像個小鑽頭,刺進那個用之不竭的酒窖裏。它很穩定地站在小灌木的一根樹枝上,一邊歌唱著,一邊鑽透表麵堅硬平滑然而汁液卻很飽滿的樹皮。然後把它嘴部的吸管插入鑽透的洞裏,全神貫注、有滋有味地開始暢飲,它完全陶醉在如糖般的汁液和甜美的歌聲之中。
我又觀察了一會兒,心中想著沒準兒就能看到出人意料的災難呢。
果不其然,一群口渴難耐的家夥在四處張望著,它們忽然發現了這口井的旁邊滲出了汁液,這幫家夥就蜂擁而來,最初還是非常小心地用嘴輕舔滲出來的汁液。我看到它們當中有胡蜂、蒼蠅、球螋、泥蜂、蛛蜂和花金龜,其中最多的要數螞蟻了。
那些小螞蟻為了離井水更近些,就跑到了蟬的肚子下,蟬寬容地將足抬起,讓它們能夠自由通行。那些大點的昆蟲很不厭煩地跺了幾下足,迅速地喝了一口就跑到旁邊的樹枝上轉了一圈,之後又跑了回來。它們變得更加貪婪,已經由最初的收斂變成了此刻的膽大妄為。它們現在就是一群亂哄哄的侵略者,好像執意要把鑿井者從水邊趕走。
在這群侵略者中,隻有螞蟻是最貪婪的,它是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我曾經見過它們是慢慢地咬蟬的足尖,而且還從被它們拉扯的蟬的翅膀上爬到了蟬背上,去咬蟬的觸角。甚至有一隻膽大的螞蟻,竟然在我的眼前抓住蟬的吸管,想要用盡全身力氣把它拔出來。
這個大個的蟬被那些小個子昆蟲弄得失去了耐心,最終離開了水井,朝這群搶劫者撒了一泡尿,就逃離了。可這種蔑視對於螞蟻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因為它們達到了目的,現在這口井是屬於它們的了。然而,如果井裏沒有開動的水泵進行汲水,那井也會很快幹掉。雖然井水很少,可是卻無比甘甜。等以後如果有了機會,一定要用同樣的方式再喝上一大口。
大家這回了解了吧?事實與寓言裏塑造的形象完全相反。螞蟻才是在搶劫時膽大妄為、毫不退縮的求食者,而蟬則是心甘情願與受苦者分享果實的技術高明者。此外,還有一個細節更能夠說明這種角色的顛覆。蟬這個歌唱家經過了五六個星期的歡快之後,生命就終結了,然後從樹上掉了下來,屍體被太陽曬得焦幹,路過的行人不停地踩踏,之後又被這些正在尋找食物的螞蟻看到了。它們把這個豐足的食物進行撕裂、肢解、弄碎、變成碎屑,然後再運回它們的儲糧庫裏。有的螞蟻甚至在蟬還沒有完全死掉,翅膀還在輕微地顫動時,就把它拖走,然後進行肢解。當時蟬一定很傷心。這種凶殘的舉動,才真正表明了這兩類昆蟲之間的關係。
蟬在希臘羅馬時代的評價非常高,那個被稱為“希臘貝朗瑞①”的阿那克裏翁②還為蟬寫了一首頌歌,對蟬進行了極度的讚揚。他說:“你差不多就和各種神一樣。”詩人把蟬比做神,可是理由卻不是很適當。他認為蟬有三個特性:出生在泥土裏,不懂得疼痛,有肉沒有血液。我們不要對詩人的錯誤進行批判指責,因為這個隻不過是當時的大眾說法,並且這個錯誤在還沒有用眼進行觀察前就流傳得已經很久了。此外,人們在講究措辭與協調的短小詩句中,是不能夠特別留意這一點的。
就算在今天,與阿那克裏翁一樣很熟悉蟬的普羅旺斯詩人在讚美蟬時,也並不是特別在意真實的蟬。然而,我的一位朋友不是很喜歡這個評語。他是富有熱情的觀察家,也是非常謹慎的講究實際的人。他允許我從他的文件夾中找出一首用普羅旺斯語寫成的作品。他在詩中用非常嚴謹的科學態度描繪了蟬與螞蟻之間的關係。他負責詩意形象和道德評判。這些漂亮的花朵與我的博物學園地沒有任何關係。然而,我必須承認,他講的確實很真實,跟我每年夏天在荒石園中的丁香樹上觀察到的情況是一樣的。我把這首詩用法語翻譯過來,附在下麵,由於普羅旺斯語在法語裏並不是總能找到對應的詞,所以有很多詩句隻是意思大體相似。
蟬與螞蟻
一
上帝啊,天氣好熱啊,可這是蟬最美好的時光。
它在此時歡快得發狂,盡情地享受著,
那陽光就像是火一樣,真是豐收的好季節啊!
那些收割者在那黃金般的麥浪中,
彎著腰,弓著背,辛勤地勞動著,不再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