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候不早了,今天的工作就隻能到這兒了。盡管我已經精疲力竭了,但能發現一塊裂開的蟲繭和一張可憐而古怪的小蟲子的表皮,我還是覺得不枉此行。喜愛自然史的年輕朋友,想知道自己的血液裏是否流淌著神聖的火種嗎?那麼,請你們設想一下經曆這樣一次遠足後返回的情景:你肩上扛著一把農民用的笨重鋤頭,蹲在地上挖掘了大半天,累得腰酸背疼,在 8 月下午的酷暑炎熱下,腦袋簡直要炸開了,眼睛在受了一天強烈的日照後,也像得了眼病一樣瘙癢,你口幹舌燥,可麵對著看不到盡頭的泥路,卻又得不到一絲休息,但是,你能忘卻現實的困境,完全陶醉在這次遠行之中。為什麼陶醉?是因為你現在得到了一塊爛蟲皮嗎?如果真是如此,我年輕的朋友們,繼續前進吧,你們會大有作為的。不過我要告誡你們,千萬別把這當做謀取功名的手段。

我仔細地觀察了這塊蟲皮,最初的猜想得到了驗證:蟲皮是屬於金龜子科鰓角類昆蟲的,膜翅目昆蟲會將這種昆蟲的幼蟲作為食物。

但隨著我的觀察,問題開始接踵而來:這是哪一種鰓角類蟲子呢?這個被我視為最大戰利品的蟲繭,它的確是屬於土蜂的嗎?要想找出答案,我必須再回到伊薩爾森林裏去。我又去了森林。在土蜂的秘密還沒有完全揭開之前,我常常會沒了耐心。的確,憑我所處的條件,要想完全揭開謎底,困難是很大的。在茫茫的沙地裏,我該挖哪兒呢,哪裏才是土蜂常去的地方呢?如果用盧切隨處亂掘,我幾乎永遠都得不到我要找的東西。或許貼著地麵飛舞的雄蜂的直覺倒是可靠的,我可以借用它們去判斷雌蜂所在的位置,但它們來來回回不停地飛舞,隻給我展示了一個粗略的範圍,即便按照某一隻雄蜂不斷變換的方向去挖掘地麵,我也要挖去 1 米深的沙土,麵積會有 1 公畝大。我沒有能力做這樣龐大的工程,而且我也沒有時間。

隨著季節的推移,雄蜂不見了,現在連它們展示的那個粗略的範圍也沒有了。為了弄清該在什麼地方挖掘,我隻剩下一個辦法:監視已經破土而出的或者正要往土裏鑽的雌蜂。時間在一點一點地流逝,通過耐心的監視,我終於得到了意外的收獲。這可是一個不同尋常的發現啊!

土蜂不像有些雜食性膜翅目昆蟲那樣去挖自己的洞穴,它們沒有固定的居所,也沒有通往外界並與幼蟲的小屋相連的自由通道,對它們來說,好像不需要進出的門,也不需要事先挖好任何通道。土蜂要想鑽進土裏,任何地點都可以,出來的時候,也無所謂要選個好地點。

它們挖掘的工具足夠堅硬,即使是沒有被翻動過的地方,隻要土不是特別硬,土蜂也能來去自如。土蜂並非硬是橫向往土裏鑽,而是采用掘土的方式:腳和前額是它辛勤工作的工具,將掘開的沙土堆積在原處和身後,這樣,堵上返回的路。當它要從地裏鑽出來時,沙土就會攢成一堆,看上去就像有隻小灘鼠在地下拱著地麵。蜂兒出來後,拱過的土堆會坍塌,堵住出口。如果膜翅目昆蟲想回家,可以隨便找一個地方挖掘,不一會兒一個洞便出現了,土蜂也隨即消失在地下,是挖開的那些泥土將它和地上的世界隔離開來的。

在厚厚的土地上,它們的居所清晰可見,形狀好似圓柱體,幽深蜿蜒,數目眾多,有的可深達 0.5 米。朝向各異的居所相互交錯,一條能來去自如的通道也沒有。顯然,這些似乎隻是蜂兒散步時的單程小道,而不是通向外麵世界的康莊大道。膜翅目昆蟲為什麼要辛辛苦苦地鑽出這麼多小道,難道是像我的那隻已經變成枯皮的幼蟲一樣,是為了尋找食物?

事情 越來越明朗了:土蜂是一群地下勞動者。以前抓到土蜂時,看到它腿上沾有小土塊,我就產生過懷疑,因為膜翅目昆蟲很愛清潔,平時也最喜歡清洗自己的身體,所以它允許自己身上沾上這樣的汙點,隻能說明它是個熱情的搬土工。現在我終於了解土蜂的職業了—它們就生活在地下,掘土是為了尋找金龜子的幼蟲當食物。然而和雄蜂交配之後,雌蜂便專注於扮演母親的角色而很少出去活動了。於是我也沒有耐心再等它們出來了。

地下是它居住和活動的場所;它們憑借自己有力的上顎、堅硬的頭顱和強健帶刺的腿爪,像犁鏵一樣馳騁於流動的土壤中。時至 8 月末,大部分雌蜂都深藏於地下,開始忙著產卵和貯藏食物了,這意味著要想等雌蜂主動出來隻會是徒然,因此我隻能把它們挖出來。

然而結果卻不盡如人意,我辛苦挖掘,卻收獲甚微。盡管發現了幾隻蟲繭,但差不多都和我已有的那隻一樣裂開了,側壁上也同樣粘著一張金龜子幼蟲枯幹的表皮。其中有兩個保存較為完好的,裏麵包裹著死去的膜翅目昆蟲。這果然是複背土蜂!這個難得的收獲證實了我的推測。我還挖出了一些蟲繭,樣子略有不同,蟲繭裏也包著死去的成蟲,我認出來這是斷土蜂。殘留下來的食物殘渣還是一隻金龜子幼蟲的表皮,它好像和第一次那隻土蜂的食物殘渣不相同。我東挖西挖,土倒是挖出了好幾立方米,可就是沒有發現土蜂新鮮的食物、蟲卵或者小幼蟲。產卵期是尋找這些東西的最佳時節,但開始時為數眾多的雄蜂已經逐漸離開,直至完全消失。或許是因為沒有得到任何指引,才讓我的挖掘工作變得漫無邊際,以致最終一無所獲。

如果我能斷定那種土蜂吃的是金龜子幼蟲,問題就解決了大半。

為此,我將挖出來的幼蟲、蛹和鞘翅目成蟲都放在一起。辨別之後發現,挖出來的是兩類金龜子:細毛鰓角金龜和朱爾麗金龜。盡管大部分是死的,隻有少數活的,但它們的體態都保持得很完整。為數不多的蛹顯得很珍貴,因為和它在一起的幼蟲遺體可以以它為參照,況且各種年齡段的幼蟲我也收集了不少。通過比較蛹蛻下的皮,可以斷定一部分屬於細毛鰓角金龜,另一部分屬於麗金龜。通過以上的分析,我完全可以確信,貼在斷土蜂身上的是細毛鰓角金龜的皮。麗金龜在這兒可能隻是一個陪襯,複背土蜂獵食的幼蟲不是它,也不是細毛鰓角金龜。這張皮究竟屬於哪種金龜子呢?複背土蜂的窩在這兒,可以斷定,我尋找的這種金龜子,必然會在我原先挖掘的那塊土地裏。後來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我在挖掘的時候,為了工作得更加輕鬆,總是讓盧切避開網狀的植物根係,因此我隻挖掘了沒有植被的地方,有意避開了綠橡樹叢。當時沒想到,在這些富含腐殖土的灌木叢中就能找到我需要的東西。那些枯老的樹幹旁遍布落葉朽木,在那裏我會遇到我期盼已久的幼蟲。關於它們的生活情況,我將在下文給讀者一一道來。

我最初的搜尋也就僅限於此。我承認,伊薩爾森林為我提供的資料比我預想的要少。我遠離居所,旅途勞頓,再加上熱浪襲人和不能準確地找到挖掘點,問題得不到解決不說,這些因素還極大地打擊了我的信心。做這樣的研究,必須有充裕的時間;在家中做研究的話,還必須住在鄉下。環境找對了,環境熟悉了,問題就會變得簡單多了。

23 年過去了,今天的我居住在塞裏昂的村莊中,成了一個邊筆耕邊農墾的農民。1880 年 8 月 14 日,院子的一個角落裏堆著一堆草地裏的泥土和樹葉,我準備將它移走。在本能的驅使下,愛犬布爾就會從土堆躥上牆頂,因為空氣裏散發的氣味告訴它,它該去會情人了。每次偷歡回來,我都會看到它耷拉著撕裂的耳朵,樣子十分狼狽。但隻要吃飽喝足,它就會忘記舊痛,再一次從土堆躥到牆頂上。為了避免風流事給它造成無謂的傷害,我決定把那個被它一直當做梯子的土堆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