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維埃正用鏟子往獨輪車裏鏟著土,他突然叫了起來:“大發現,先生,大發現!快來看啊。”我跑了過去,果然是個大發現,我欣喜若狂。多年前伊薩爾森林裏的一段經曆一下子湧現在眼前。隻見新翻的土裏冒出許多隻雌性複背土蜂,它們正慌亂地幹著活兒。7 月正是蟲繭孵化的季節,蟲繭數不勝數,每一隻都孕育著一個新的生命。

我看到,土裏麵還聚著一些金龜子,幼蟲、蛹、成蟲應有盡有,連鞘翅目裏最大的葡萄根蛀犀金龜也在其中。一些剛剛得以見天日的金龜子,第一次展開翅膀,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另一些金龜子,它們還蜷縮在土殼裏,大小和火雞蛋差不多。最常見的是那些強壯的、挺著肚子弓著背的金龜子的幼蟲。我還發現了一種鼻子上長角的金龜子,它叫蠅子草屬金龜,在同類中顯得較小;裏麵還有經常肆虐萵苣的顯刻禾犀金龜。

然而,金匠花金龜還是占多數,並且大部分蜷縮在卵狀的蛹室裏,用土或者土裏的糞便建築外殼。金匠花金龜有三種:巨耳金龜、長吻峽蝶金龜和花金龜。其中以巨耳金龜居多。花金龜的幼蟲非常容易辨別,因為它們爬行時,是將背貼在地上,爪子都伸向空中,身手也極其敏捷。這種蟲子有 100 來隻,從剛剛出世的小蟲到能造蛹室的幼蟲,各個年齡段的幼蟲都有。

現在,那張枯皮給我帶來的困惑得以解決了。如果我把土蜂蟲繭上粘著的幼蟲皮與金匠花金龜的幼蟲作一番比較的話,當然,與這些幼蟲作蛹後蛻去的皮比較就更清楚了,可以看到兩者完全一樣。顯而易見,複背土蜂給它的每隻卵都會喂上一隻金匠花金龜的幼蟲。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在伊薩爾森林中艱苦搜尋都沒有解開的謎,今天卻在我的家門口真相大白了,困擾在我心中的難題就這麼輕鬆解決了,這不僅讓我有信心,而且還毫無阻礙地將問題深究一下。村莊是那麼的可愛,隻要我認為時節合適,我的眼前就時時都有我要的東西。我雖然隱遁在這個窮鄉僻壤中,卻得到了這麼好的啟發,我又可以和我親愛的昆蟲們生活在一起了,它們奇妙的生活足夠我寫上好幾章的文字!

意大利人帕瑟裏尼觀察發現,在從暖房丟棄出來的皮革渣裏,花園土蜂用葡萄蛀犀金龜喂養它的幼蟲。在我的院子裏那堆滿枯葉的土堆上,繁殖著大量的金龜子,我希望有一天會引來大花園土蜂到這裏安家。但遺憾的是,這種蟲子在我們這個地方十分罕見,這也許是我的願望至今都沒能實現的唯一原因。

我剛剛證實複背土蜂幼時的食物是金花匠金龜的幼蟲,主要是金色金龜、長吻峽蝶金龜和花金龜。這三種金龜子共同生活在剛才挖出來的土堆裏,它們幼蟲的區別微乎其微,以致很難辨別,即使我十分細心地觀察,也不能保證一定分得清。可以相信,土蜂在這方麵並沒有挑肥揀瘦,它對這三種金龜子的幼蟲是一樣地利用。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也許,同這三種金龜子一樣是腐爛植物宿主的小蟲子,甚至還會遭受它的進攻。因此,我把金花匠金龜這一類看做是複背土蜂的獵物。

在阿維尼翁附近,細毛鰓角金龜是斷土蜂的獵物。我在塞裏昂附近的一塊隻長有纖細禾本科植物的沙地裏,看到晨害鰓角金龜在這兒卻成了替死鬼,它取代細毛鰓角金龜成了土蜂的食物。

毫無疑問,蛀犀金龜、金匠花金龜和鰓角金龜的幼蟲是土蜂的獵食對象。而這三種鞘翅目昆蟲無一不是金龜子,這種驚人的一致性是我們今後將要探討的主要問題。

當下要做的事,是用獨輪車把土堆拖走。這本是法維埃的活兒,但為了我的研究計劃,我要悉心照料好它們,於是,我隻好親自幹這些活兒了。我將這些慌張的小家夥們收進瓶裏,等到土堆移到別處後,我再將它們重新放到土堆裏。在土堆裏,我連一個土蜂卵和一個幼蟲都沒有發現,因為 9 月才是它們產卵的最佳時節。可是,很多土蜂在這次被動的遷徙中會免不了傷筋動骨,從我手中溜掉的土蜂也許再也找不到安居的處所了。土堆被我翻動得亂七八糟,我突然覺得最好的方法是今年放著土堆不動,明年再重新開始研究,這樣,蜂群才會有時間繁衍,同時也算是對飛走的和受到傷害的土蜂的一種補償。不應該硬讓它們搬遷,因為越急於求成就越容易前功盡棄。於是,我按捺住性子,放棄了搬遷的行動,決定再等上一年。秋風吹落了樹葉,我將滿院的落葉和雜草都堆在土堆上,增加了土堆的厚度,以便擁有一個資源更為豐富的開采場。

第二年 8 月一到,我每天都會察看那小山似的土堆。在下午兩點鍾,陽光照射到土堆上。雄土蜂在附近刺芹的頭狀花上飽餐了一頓後勁頭十足,成群地湧了過來。它們繞著小土堆,來來回回地不停飛舞。

如果有隻雌蜂破土而出,雄蜂就會撲上前去。在眾多的求婚者之間,通常都會經過一番爭鬥,決出勝負後,勝者便攜著新人雙雙飛出院子的高牆。這是我在伊薩爾森林見過的那一幕的重現。8 月一過,我們很難再看到雄蜂了,雌蜂也從此不再露麵,它在地下辛勞地建立著家庭。

9 月 2 日,我兒子埃米爾的挖掘,給我的研究帶來了決定性的意義。他翻著地,我在一旁觀察著翻出的土塊。有收獲了!結果完全和我所預料的一樣,這讓我感到欣喜!在翻開的土塊間,有無數金匠花金龜幼蟲,肚子上都貼著土蜂幼蟲,它們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那些土蜂的小幼蟲把頭伸進獵物的肚子中,有的已經把金龜幼蟲吃得隻剩一張幹枯的皮了,有的正用紅得像血似的紅絲織繭,還有的都快完成織繭工作了。在這兒,各個階段的幼蟲應有盡有。我用一塊小白石頭記下9 月 2 日這一天,它最終將一個縈繞在我心頭 25 年的謎解開了。

我在一個淺淺的、大開口的瓶子底上鋪了一層精心篩過的土,然後將獵物像寶貝一樣放在瓶裏。瓶底的沙土十分柔軟,和它們原來的家沒什麼兩樣,我還用手指輕輕捏出一些凹槽,給它們當做窩,每個窩都隻盛放一隻我的研究對象。瓶子口上蓋了一塊玻璃,這樣,我既能防止它們不辭而別,還能便於觀察,也不必擔心驚擾它們。萬事俱備,我可以開始寫實驗報告了。

我發現,金匠花金龜的幼蟲沒有特別的窩,也沒有建造過任何東西,隻是隨意地分布在土裏,像沒有被膜翅目昆蟲捕獲的那些幼蟲一樣,浸埋在腐殖土裏。伊薩爾森林裏的發現告訴我,土蜂不會為它的家人建造居所,因為它根本沒有建造居室的手藝。它的後代都是隨遇而安的,雌蜂不會為後代建造巢穴。但它的狩獵蜂要準備一個居所儲存食糧就可以了,有時會從很遠的地方搬運糧食過來。土蜂隻知道挖它的腐殖土層,如果遇上一隻金匠花金龜的幼蟲,它就將這獵物刺得不能動彈,然後在被麻醉的蟲子的腹部產卵。就這樣,雌蜂把心思都用在搜尋新的獵物上了,而不關心剛剛產下的卵。不必大費周折地搬運,也不必勞心費力地築巢,隻要捉到花金龜並將它刺得不能動彈,土蜂的幼蟲就可以孵化,直至破殼、生長、織繭。花金龜幼蟲的肚子就是它要的居所,它們的家就這樣簡化到了一種最簡單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