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寄生理論(1 / 3)

毛足蜂遵循它的天性,做它力所能及的事,我沒有對它過於指責,隻能這樣說說。但是,有人說它是一個既懶惰又無能的家夥,它不知好歹地毀棄了它最初作為勞動者必要的勞動工具。它喜歡清閑,喜歡通過損人來養活家人。漸漸地,這個種族便把勞動看成是一種可怕的行為。作為勞動工具的器官越來越少用,其功能就逐漸退化、消失。

這樣,整個種族會從一個勤奮的勞動者變成懶惰的寄生蟲。寄生理論簡單而有趣,值得我們去探討。

一位母親在工作之後,因為急著產卵,便把自己的卵托付在就近發現的同類的巢裏。對於辦事鬆散的人來說,沒有時間去建造巢和收獲糧食,為了生存,為了家人,它必須強占別人的成果。為了能專心致誌地產卵,它們就要放棄耗時而又辛苦的工作,並使得後代也同樣繼承了這種懶惰。隨著世代不斷地進化,它們會逐漸趨於完全的寄生生活。因為充滿競爭的生活需要用這樣簡捷的方式,成功地傳宗接代需要最好的條件。勞動的器官長期不用,就會廢棄乃至消失,同時,為了適應新的環境,身體形態和色彩的某些細節會多少發生些變化。這樣,寄生一族最終定型。

然而,如果看看這一族係的曆史,有些方麵的變化並沒有人們想象得那麼多。寄生蟲繼承了不止一個祖輩勞動的特征。因此,擬熊蜂與熊蜂非常相像,擬熊蜂便是熊蜂的寄生蟲和變種;暗蜂保持了祖先黃斑蜂的長相特征,尖腹蜂會讓人聯想起切葉蜂。

關於進化論的案例數不勝數,可以信手拈來,不僅外貌相同,而且在細節特征上也相似。人們和我一樣確信,這種相似沒有大小之分,我更認可用細節特征的相似作為理論的基礎。我被進化論說服了嗎?不論有沒有道理,在我心裏還不滿足於結構上的細微相似,我不會讓一條觸須成為激起我熱情的導線,不會把一簇毛當成無可指責的論據。

我可以直接向昆蟲提問,讓它們說說它們的愛好、能力和生活類型。

當我們聽到它們的證詞時,我們就會明白寄生理論會變成什麼樣子。

在向昆蟲提問之前,縈繞在我心頭的話如鯁在喉,不吐不快。首先,盡管懶惰可能對昆蟲的繁衍有利,但我還是不喜歡昆蟲的懶惰。

我一直相信,不論是動物還是人,生命在於運動;勞動造就了生命;工作才能進步。一個種族,有多大的活動量,就會有多大的能量。

不,我對這種在科學上鼓吹的懶惰沒有任何好感。我們已經聽到了不少動物學上的胡亂說法,比方說:人是猴子變的,替別人著想的人是傻瓜,良心是對幼稚天真者的謊言,天才都有神經質,愛國是沙文主義,靈魂源於細胞的能量,而上帝隻是哄騙小孩子的把戲。吹起軍號拿起刀,人存在的目的隻是為了互相殘殺,芝加哥販賣醃豬肉商人的保險箱就是我們的理想!不必再說了,這樣的東西夠多的了!進化論還不能夠摧毀勞動這一神聖的法則,不能讓它對我們荒蕪的精神家園負責,它沒有足夠能量來豐富我們日益凋零的思想,它隻會盡力加速它的凋零。

我再說一次,我不喜歡這種源於懶惰的掠奪,它把所有能給予我們這可憐的生活以尊嚴的東西都否定了,讓我們活在物質那讓人窒息的陰影下;啊!不要阻止我對這個問題的思考,即使這是一個幻想,我也要想一想人性、良心、責任和工作的尊嚴。假如動物為了自己以及後代的繁衍而認為遊手好閑、掠奪別人是好事,為什麼人類在教育後代的時候不讚同這種觀點呢?對於母親的懶惰是為了後代的繁榮這種說法應當引人深思。我不再多說了,現在我讓動物來說話,它們的話更有說服力。

懶惰的喜好是寄生習性的根源嗎?寄生蟲的不勞而獲是完全為了自己的享受嗎?休息對它至關重要,它寧可放棄久遠的習慣嗎?自從我觀察膜翅目昆蟲的寄生性以來,我還沒有從它身上發現能表明它懶惰的特性。相反,寄生蟲的生活是很艱難的,可能比勞動者更為艱苦。看看它生活的那個終日被烈日照射的斜坡就明白了,它太忙了!它辛勞地在酷熱的地麵上走著,一刻不停地尋找著,而結果常常是無功而返!在幸運地遇到一個合適的巢之前,它要上百次鑽進一些毫無價值的洞裏,鑽進還沒有獵物的通道裏。然後,哪怕宿主心甘情願,寄生蟲也不一定在寄宿處受到禮遇。另外,它的工作並非一直那樣順利。確定產卵時,不僅需要時間,更要耗掉力氣,和那些勞動者建巢儲蜜比起來,花的力氣更多。那些勞動者的工作有規律,並且一直在為產卵做準備,產卵時有最好的保證條件;而寄生蟲的活兒常常會枉費力氣,它們靠的是運氣,依靠運氣獲得偶然條件才能產下自己的卵。尖腹蜂在尋找切葉蜂的巢時,為了弄清楚占據別人的這個巢會不會有困難而變得猶豫不決,這樣我們就能夠理解它的難處。如果它真想讓養育後代變得方便,生活更加富足,它的確考慮得不夠周到。它不要休息,要的是艱難的工作;它不要子孫滿堂,卻要一個不斷縮減的家族。

如果這種說法會讓我們聽起來有些糊塗,那就讓我們加上一些精確的事例再來說說。高牆石蜂的寄生蟲是暗蜂。當石蜂將巢築成時,暗蜂便不期而至,接著,它告訴孱弱的自己,一定要長時間挖掘蜂巢的外殼,這樣才能在這個水泥城堡裏將卵殖入。巢室很結實,整個外層塗著一層至少有 1 厘米厚的粗灰泥漿,而且每個蜂房的入口處還封有厚厚的沙漿。它要開采蜂房裏的蜜,就要穿透那厚如岩石的隔板。

勇敢的寄生蟲開始工作,有名的懶王開始幹起累活。砂漿外殼幾乎就像天然水泥一樣堅硬,我用刀尖才能勉強地將它切開。寄生蟲來到蜂房的外殼上,一下一下地啃咬著,它一點一點地鑽探著整個外殼,它要挖出一個能正好容納自己身體通過的入口來,這樣才能獲得誘人的食物。可是,寄生蟲用那小小的鑷子需要多麼耐心的工作才能成功啊!挖掘是一種緩慢而艱辛的活兒,孱弱的暗蜂往往會為此累得筋疲力盡。

因為我從來沒有機會或者說我從來沒有耐心看完它的整個工作過程,所以我並不能確切地知道暗蜂挖掘所需的時間。我隻知道,石蜂比它的寄生蟲要強大得多,我目睹它毀壞一個前一天用沙漿罩好的蜂房,大半天的時間是不夠的,最後,還是我幫了它一把,寄生蟲才達到目的。石蜂蜂房的堅固可與一塊石頭相比,然而暗蜂不僅僅要穿透蜜庫的蓋子,還要穿透整個巢的外殼。這對於它來說實在是個浩大的工程,需要多少時間才能完成這樣的工作啊!

功到自然成,有付出就會有回報。蜜露出來後,暗蜂溜進去,在食物的表麵,對著石蜂的卵產下自己數量不定的卵。對於裏麵所有的新生兒,食物都是共同享用的。

被侵犯的巢穴不能就這樣大門敞開,寄生蟲會將開通的通道堵死,這時,暗蜂從毀壞者一下子又變成了建設者。它從蜂巢的下方采集了一些我們種植熏衣草和百裏香的紅土,這種紅土來自多石子的高原。

它用唾液將土混合成砂漿後,它就像一個熟練的泥瓦工那樣,細心地、有藝術性地把入口堵住。修葺後的外殼和原先的相比隻是顏色不同,石蜂很少用巢下的紅土,大道上的路麵布滿了碎石,因此它在附近的大道上尋找水泥。顯然,它的選擇是考慮到了材料的化學特性會決定建築的牢固性。道上的石灰岩與唾液混合之後,會形成紅土達不到的硬度。由於材料不同,石蜂的巢始終是灰白色,在上麵會出現一塊大約有幾毫米寬的紅點,這就是暗蜂留下的跡象。打開紅點下的蜂房,我們能看到無數寄生蟲的家庭。鐵紅色的斑點成了石蜂的家庭遭到侵犯的標誌,至少在我家附近是這樣的。

可以說,暗蜂始終是一個恪盡職守的挖道工,它先用上顎來啃噬岩石,隨後它成了黏土攪拌工,最後,還要做一回用砂漿修複頂板的泥瓦工,這整個工作過程是非常艱辛的。然而,在做寄生蟲之前,它又在幹什麼呢?按照進化論,從它的體形看,我們可以確信它過去是黃斑蜂。黃斑蜂會從油脂類植物幹涸的莖上采摘一些軟的絮狀物,然後加工成囊,它用一個長在腹部的刷子,將花上的花粉收集在裏麵。或者,這個棉布工會在一隻死蝸牛的螺殼上建造幾層油脂隔板,這便是它們老祖宗的職業。

不會吧!這個古代的織工或者說古代的油脂采集工,會為了逃避耗時費力的工作,為了過舒適的日子,為了有空閑建造自己的家而去咬噬堅硬的水泥,舔食花蜜的它會嚼那堅固的凝灰岩!它在用牙齒碰石頭時,常常會累得筋疲力盡。打開一個蜂房,它花的時間要比織造一個棉囊再給它裝滿花粉的時間要多得多。如果它為自己和家人的利益著想,想有所進步放棄了過去那輕巧的工作,那麼我們可以說,它真是犯了又一個極大的錯誤。這種錯誤就像是一個能繡出精美圖案的刺工,改行到大路上敲打石頭一樣。

不,動物不會這樣愚蠢,心甘情願地加重自己的工作負擔;如果按照懶惰的說法,它就不會放棄輕鬆的工作,從事一種更為艱辛的工作;如果它隻是一次犯錯,它也不會讓子孫後代繼續犯這種代價昂貴的錯誤。不會的,暗蜂不會放棄織造的精巧藝術,而去幹敲打牆壁刮水泥這種累人的粗活,這種工作比起在花上采集真是一點兒吸引力都沒有。按照懶惰的理論,暗蜂就不會是黃斑蜂轉變過來的,它過去就是這種特殊的有耐心的勞動者,隻會埋頭幹著苦活兒的工人,過去和現在應該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