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卵蜂虻(2 / 3)

這真是滲透作用造成的嗎?或許是大氣壓力,將石蜂幼蟲的體液壓入卵蜂虻火山口似的嘴裏,就像章魚用強大的吸盤用餐一樣。一切皆有可能,但我在這裏不妄自斷言,給那些不了解這種奇特進食方式的人找到反駁的機會。

在生理學上,這是值得研究的地方 ;在活體液體流體動力學上,人們也可以從中獲得一些相關的新的信息。此外,還能夠補充和豐富與其有聯係的領域。時光短促寶貴,我隻能提出問題,而不能解決問題。

第二個問題是這樣的。石蜂幼蟲上沒有絲毫的傷口,可以看出,卵蜂虻是一種不攜帶任何武器的雙翅目昆蟲。它也不會像多獵物膜翅目昆蟲的食物那樣,要用螫針來麻痹石蜂幼蟲,石蜂幼蟲既不會被大顎撕裂,也不會被足抓傷,更不會遭到其他任何的傷害。總之,它跟正常一樣。然後,卵蜂虻幼蟲倏忽而至,在放大鏡下很難看得清它是怎麼來的, 準備工作完成 後, 就 開始 安家落戶了。 它來到了龐大的石蜂幼蟲身邊,就將石蜂幼蟲吸成一張皮。可是,石蜂幼蟲開始沒有被麻醉,生命活動一切正常,但竟然能夠被隨意擺弄,任自己變得幹枯,它甚至連肌肉顫抖一下的反抗都沒有,恐怕隻有死屍才會如此毫不在乎。

事實上,是極為陰險狡猾的卵蜂虻幼蟲選擇了恰當的攻擊時間。

它如果在石蜂幼蟲吃蜜時到來,那肯定是占不了便宜,當它在吮吸時,石蜂幼蟲就會不停地扭動尾部,大顎到處亂剪,進行反抗和掙紮。一旦堅守不住,卵蜂虻也就性命堪憂了。但是現在什麼危險都沒有了,石蜂幼蟲躲在自己的絲帳裏,處在變態之前的半死不活的昏睡狀態,因此,這個時候,無論是用麻醉針刺,還是用卵蜂虻的吸盤,都可以放心大膽地對付肥胖的石蜂幼蟲。

可以肯定的是,石蜂幼蟲在變形時,會完全沒有了抵抗能力。離開卵的卵蜂虻幼蟲非常的虛弱,再加上母親自己也沒有能力使石蜂幼蟲束手就擒,因此,我覺得沒有麻醉的幼蟲是在蛹態期間就受到攻擊。

我們很快就能看到這樣的例子。

石蜂 幼蟲一點 兒也 不能 動 彈, 但仍 然 沒有 死 去, 奶 油 似 的 體色 和 光 滑亮 澤 的膚色是 生命 的 證明。 如 果 真 的 臨 近 死亡了, 不 到一天 的 時間, 它 就會變 成 褐色, 並且很快 就會 流出腐 爛變 質的 水來。 但 是, 現 在卻 是另 一番 景象, 卵 蜂 虻在長 達 半 個月的用餐 時間內, 石蜂 幼蟲的 體色仍舊保 持 著 奶 油 似 的 顏色, 沒有 變化, 隻是 到快 要 被 吃完的 時 候, 才慢 慢 變成了腐爛 的 褐色, 並且 顏色也不會 保持 太 久。 一 般 來說,鮮 活皮肉保存 到最後 時刻 會成 為一 張白色 的皮, 沒有任 何 的 變 質, 這 說明 生命一直保 持 到身 體 完 全消失的最後一刻。

我現在看到,一個石蜂幼蟲身體融進了卵蜂虻的身體,隻要石蜂幼蟲沒有完全轉移給卵蜂虻,那麼,剩餘的身體部分就要保存一絲的生命。這是一種什麼生命,就像燭火在燃燒完最後一滴蠟油一般。一個動物隻剩下殘留的生命物質如何能戰勝死亡啊?然而,在這裏,生命力不是消失於平衡的紊亂,而是消失於不存在任何機製,在形體的灰飛煙滅中死亡。

石蜂幼蟲會像植物一樣每一部分都能成為獨立的生命嗎?絕對不會,它是一種把複雜精妙的每個部分都連在一起的有機整體,一部分的死去就會造成整體的不複再生。如果我自己給幼蟲弄了一道創傷,那麼它的體色很快就會變成褐色,然後死去、腐爛,這一切隻因為輕輕地刺了一針,而它隻要沒有被卵蜂虻的吸盤吸空,就能繼續保持著身體組織的鮮活。一個小小的針眼能要了它的性命,而一種蠶食的暗殺卻能讓它的生命維持到最後一刻。我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就留給後人去尋找這個答案吧。

沉睡的幼蟲並沒有擁有成為成蟲的所有條件,它好比是建房的原始材料,在等待自己被建造成蜂兒。為了以後變成成蟲所需要的材料,幼蟲利用空氣在一個有機體的氣管網中流通加工。為了引導空氣的流量和流向,那麼,動物的原型神經器官就給它們提供了分支。因此,神經和氣管是最基本的加工機器,剩餘的都是進行變態的備用材料。盡管這些材料沒有被使用,沒有得到前後的使用平衡,然而是可以抽出一部分材料的,因此生命盡管在一點點地被消耗,隻要呼吸和神經係統存在,生命就不會枯竭。這就好比燈,不論油滿還是被抽走了一部分,隻要燈芯還在,就能夠繼續提供照明。卵蜂虻的吸盤通過皮膚滲透的隻是儲存的加工材料—體液,而呼吸器官和神經器官依舊保持完好無損。因此,生命就可以維持到體液吸盡的最後一刻。相反,我刺了一針,就損傷了神經網或者呼吸網的某個地方,因而就會出現了病變,直到全部腐爛。

我已經強調過土蜂吃花金龜幼蟲精妙的用餐方式,它直到吃最後一口,花金龜幼蟲才死去。同樣的道理,卵蜂虻也要使得食物保鮮,它需要連續 15 天從同一隻石蜂幼蟲身上獲取新鮮的食物。因此,它的用餐方式達到了一種很高的要求,通過吸盤的滲透一點一點地吸收所需的營養,這種精妙的方式在於能夠避免任何一種可能存在的危險。 無論它首先選擇了哪一點吮吸, 然後離開了這一點, 最後重新找了另一點,都不用擔心食物會變味。其他蜂類在用餐 時都有一個固定點,大顎可以從這個點上深入。如果離開這一點,會失去正確的方向,食物立即就變質腐爛。可是,幸運的卵蜂虻想在哪裏用餐就在哪裏用餐,什麼時候不想吃了就隨時離開,再想進餐就可以立刻重新開始。

如果我沒有推論錯,那麼我就已經看到了這種特殊的進餐方式存在的重要意義。食肉挖掘者的卵牢牢地定點在獵物的某一點上,不同種的獵物,這個定點也會不同 ;同一種獵物,這個定點是相同的。根據獵物特性的不同,這一點確實大不相同。對於同一種獵物來說,這一點是固定的。此外,它們嚴格遵守的一個規則就是卵的一端必須附著在這一點上,例如,壁蜂的卵就是以臀部粘在了獵物上,這是食蜜蜂的習慣。剛剛出生的幼蟲不必冒險去尋找那個會導致食物死亡腐爛的點,隻要張口吃身邊的食物就可以了,因為這一塊安全的地方,母親憑著本能在它還沒出生的時候就已經選擇好了,它隻要按著母親已經製定的新生兒的飲食規則,有步驟地進食即可。

可是,對於卵蜂虻來說,情形就有很大的差別。因為卵蜂虻的卵沒有安放在食物的某點上,甚至沒有產在石蜂的蜂房裏。這是因為卵蜂虻母親沒有能力和工具打通砂漿圍牆,所以就進不了石蜂的蜂房裏。

剛出生的新生兒隻能依靠自己闖入,獨自麵對那隻肥胖彪悍的大肉球了。它可以隨意走動,隨機在獵物身上選擇進食點,進食點可以憑嘴任意選擇決定。假設它的嘴有嚼碎食物的利齒—上顎或者下顎 ;假設卵蜂虻的祖先製定了一種和其他食肉幼蟲相同的用餐方式,新生兒就會陷入危險的境地。幼蟲會毫無章法地劃開獵物的腹部,胡亂地下口,而它們自己則早晚會死在腐爛的食物上麵。

沒有生前安排好的進食點,卵蜂虻幼蟲就會因自由行動、隨意下口導致食物變質,最終要了自己的生命。的確,自由是一種高貴典雅的權利,甚至對於一隻無足輕重的小蟲子也是這樣,但自由也會危機四伏。因此,卵蜂虻隻有將嘴巴帶著一套特製的裝置,才能處在安全狀態,這套裝置不是一把可以開腸破肚的剪刀,而是一個能在無聲無息中吸幹營養並且對獵物毫發無傷的吸盤。它通過特殊的吸盤就可以高枕無憂了,把粗暴的噬咬變成浪漫的親吻,因而整個成長過程都可以吃到新鮮的美味。即便是它不知道預先找一個定點,然後在這個定點上有步驟有規律地進餐,也是無傷大雅的。

我剛才的思考具有嚴謹、縝密的邏輯性。卵蜂虻的幼蟲首先自由地在石蜂幼蟲身上找到進食點,然後通過吸盤的滲透吸光食物體內所有的營養,但是從自身的安全上考慮,卻不能破壞食物的身體。因而,我確信這是食客與食物之間存在的一種和諧關係,甚至我可以不假思索地稱它為規則。

所以我說,每當一隻卵沒有固定在它作為食物的幼蟲身上時,它可以自由選擇、隨意更換進食點的幼蟲,就會戴上一種特殊的裝置,即用吸盤吮吸的吃法享受美餐,並且在食物上絲毫看不出痕跡。這種嚴謹縝密的方式是為保持食物長時間的新鮮味美。我所說的可以體現在大量的例子上,都符合這個進食規則。除了卵蜂虻以外,褶翅小蜂和它的同類也是這樣的 ;以黑色短柄泥蜂幼蟲為食的長尾姬蜂、吃隧蜂幼蟲的鞘翅目異類蝽象更是如此。所有雙翅目、膜翅目和鞘翅目的蟲子,它們都對食物小心翼翼,避免損傷了食物的皮膚,將食物保持到最後一刻的新鮮。

食物的新鮮隻是其中一個必要的條件,因為我還發現了另一個必要條件。食物的幼蟲首先要化成流質的液體,才能在吸盤作用下通過完好的皮膚進行滲透,而出現這種狀態,正是幼蟲快要臨近變態時才會發生。這就好比是美狄亞要想保持珀利阿斯年輕,就在一個沸騰的鍋爐裏放入珀利阿斯的殘肢,因為一個新生命的誕生,需要另一個舊生命先進行溶解。毀滅是重建的前提,對死者的溶解是合成新生命的路徑。因此,昆蟲要想由幼蟲變成蜜蜂,就需要先分解成一股流體,然後重新組合生成蟲的生命材料,這就好像先將廢舊的青銅扔進坩堝熔成流體,然後在模子裏鍛煉出新的銅器。幼蟲先變成流體,拋棄了消化器官,然後重新化為成蟲,例如蜂、蝶、蛾和金龜子,就用這種流程變成了一種高級的形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