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卵蜂虻(3 / 3)

我在顯微鏡下,剖開一隻處於沉睡狀態的石蜂的身體,裏麵幾乎全是一種液漿,浮著許許多多的油脂和少許的氧化組織的廢物—尿酸。這種無形無名的流體,加上支氣管、神經網和皮膚下一小層肌肉纖維,就構成了這隻酣睡的蟲子。這樣的流質狀態,容易聯想到卵蜂虻用吸盤通過皮膚開始滲透油脂。當幼蟲在醒著或者已經變成成蟲的時候,堅硬的組織就不會出現滲透的情況,那麼,卵蜂虻用餐時就會很難,甚至無處下口。事實上,我發現絕大多數的時候,卵蜂虻都是在臨近變態前的幼蟲身上安家落戶,隻有偶爾的情況下,選擇在蛹上。我沒有一次看到過它在正吃著蜜的幼蟲身上,或者在過冬的成蟲身上。我還要強調的是,其他食用並不損傷幼蟲外形的食客,都是在幼蟲的夢鄉中下手的,因為這個時候幼蟲的體內都呈流體狀態。食客乘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把幼蟲吸食一空,最後隻剩下一層流脂皮囊。然而,在我所掌 握的情況中,沒有一隻能 跟卵蜂虻的用餐藝術相媲美的。

在從蜂房出來的技巧上,也沒有誰敢和卵蜂虻相比。卵蜂虻的蛹,擁有了結實強勁的大顎,可以挖土穿牆,甚至將石蜂堅硬的水泥壁壘夷為平地。卵蜂虻成蟲的樣子就和蛹大相徑庭,它長了一個軟而短的喇叭嘴,適合舔花蜜 ;纖細瘦弱的腿,甚至移動一個小小的沙粒也可能會被折斷 ;不能折疊收縮起來硬邦邦的大翅膀,成了通過狹窄通道的嚴重阻礙 ;一身風吹就會落的精細的纖毛,自然會在經過通道時磨擦損毀。它根本穿不過石蜂的銅牆鐵壁而在裏麵產卵。卵蜂虻幼蟲在裏麵也沒有能力出來打開一條逃逸的通道,它小小的奶油狀圓柱身體、一個長的小角和細小的吸盤,比成蟲還要軟弱無力,成蟲至少還可以飛走。那麼,石蜂虻是怎麼逃出石蜂固若金湯的城池的呢?除非中間有其他東西介入, 否則這兩種手無寸鐵的形態將會使問題變得無解。

介於幼蟲和成蟲之間是卵蜂虻的蛹,一般是生長機製裏最弱的形態,裹著像一具木乃伊,一動不動地等待著再生。它軟綿綿的皮肉,透明水晶般的足在身體位置上攤開,因而,隻要稍許一動,就會破壞它精細的變態過程。它們在變態過程中,需要安靜的環境,否則它們就會因變態過程遭遇殘廢或死去。

然而,一種超出我們生命概念的強大生命活力,使卵蜂虻的蛹正在完成任重道遠的使命,它要費盡心機、曆經艱辛地打開一道出口,這種繁重的勞動就交給了這個嬌嫩的胚胎,沒有絲毫的同情和憐憫,而成蟲卻什麼都不要做,舒舒服服進行日光浴。這種職業的轉換使得蛹必須具備挖掘的工具,可是令人感到好奇的是,這套工具在幼蟲和成蟲都看不出任何的標記。這套複雜實用的工具包括了犁鏵、鑽頭、鉤、叉以及一些未知名的工具。我已經用盡全部的詞語來描繪這套特有的挖掘器材。

不超過半個月,卵蜂虻幼蟲就把整隻石蜂幼蟲消滅得一幹二淨,可憐的石蜂幼蟲就隻留存了一張皮,蜷縮成一個白色的粒狀。還沒到 7 月末的時候,這個進食的過程就結束了,一直到次年的 5 月,卵蜂虻一直保持著幼蟲的形態,一動不動地在石蜂蟲繭裏,待在白色的粒狀旁邊睡大覺。當 5 月到來的時候,幼蟲首先開始起皺,然後進行蛻皮,最後形成了覆蓋著一層紅色角質皮的蛹。

圓大的腦袋與胸之間通過節間膜隔開,呈冠狀向前凸起,在凸起的頂部長了 6 個非常堅硬尖銳的黑點,構成了一個凹麵向下的半圓周形。這 6 個尖銳點從半圓周形頂端到底部越來越短,呈輻射狀。在 6個點下端的中央分界線上,還有兩個近在咫尺的小黑點,這些便構成了卵蜂虻一套完整的挖掘工具。

卵蜂虻的胸部非常光滑,一對又寬又大的翅膀折成了帶狀,一直延伸到腹部的中間部位。腹部一共分成了 9 段,在第二節到第五節背麵的中間部位,纏了一條帶子狀的深黃褐色的角質鉤子,一個個平 行 地鑲 嵌在 皮 膚 裏。 在鉤 子 的 末 端 長出堅硬 的黑刺。 並且被中間的 一 道溝 隔 開, 形成了兩排。 一 個 體節 25 個刺 鉤,4 節共 計100 個。

這種銼子有一個非常顯著的優點,就是蛹在工作時能夠在通道的壁上找到支撐點。有了借力的地方,蛹就可以用腦袋上的尖銳的凸起使勁地鑿牆壁。此外,為了能使鑽頭不易折回,倒長的毛在凸起上很稀少,而在腹部或背部體節裏都長了很多的毛。尤其在側麵,更為濃密,就像花束一樣分布著。

第六節上的帶子小一些,隻有一排非常稀疏的尖鉤 ;第七節上更少了,到了第八節,就隻剩下幾個褐色的小凸起。從第六節起,節長逐漸縮小,到後麵就形成了一個錐體,錐頂點在第九節,長 8 個褐色尖突的束棒,最後兩個最長,形成一對尾部的犁鏵,整體構成了另一種工具。

胸部每側都有一個伸向前方的圓形氣門,腹部的前七節也同樣如此。不動時,蛹呈新月狀 ;活動時,它呈長 15~20 毫米,寬 4~5 毫米的直線條。

這些全部在一起,就組成了卵蜂虻穿過石蜂堅固城池的鑽探機,這部機器的精密度和準確度簡直無法言表,隻能粗略地形容為 :前部有一個具有叩擊和挖掘作用的冠狀凸起物,後部有一個複雜的犁鏵固定在一點上,能夠在抵消障礙物受撞擊的力量 ;在背上的 4 個銼子上,有上百個鉤子牢牢地勾住通道,以此保持住挖掘的身形 ;整個身體上都倒長著黑長毛,可以防止跌倒和後退。

其他卵蜂虻也有同樣的結構,隻是在細節上有些不一樣。這裏我隻舉以三叉壁蜂為食的變形卵蜂虻為例。變形卵蜂虻與卵蜂虻相比,它們的蛹各有不同,變形卵蜂虻的蛹沒有卵蜂虻的堅硬,四條帶子的鉤子是 15~17 對。此外,從腹部第六節開始,隻有硬毛,沒有厚硬的角質層。我可以從鉤子的不同數目得到啟示 :同種的數目是不變的,不同種的數目相差很大。但是這屬於分類學家的研究領域,與我無關,我隻是說出話題,僅此而已。

到了 5 月末的時候,原本 淡褐色的蛹開始 逐漸變成深褐色,標誌 著 新 的變 態 開始了。 頭、 胸 和 翅 膀上 的斜 帶出現了光亮的黑色,背上從第二體節到第五體節出現了一條深色帶狀物,第六體節和第七體節長出 3 個斑點,背部的甲胄開始呈現出了褐色。在卵蜂虻蛹要羽化成蟲的時候,全身就是這樣變成黑色,這也是打通出口的時間到了。

曾經想看看它打通通道出口的過程,可是在石蜂蜂房裏自然是不能觀察的,但在我的玻璃瓶裏卻能夠看得很清楚。於是,我把卵蜂虻放在兩塊用高粱粒構成的厚壁中,狹小的空間與石蜂的蜂房一樣,隻不過前後壁沒有石蜂的壁壘堅硬,但也是固定不動的。另外有一個缺點就是牆壁非常光滑,不利於銼子帶支撐,但這難不倒蛹,它在 12 個小時內挖開了 2 厘米厚的前壁。它用雙排犁鏵牢牢地抓住後壁,身體彎曲後突然鬆開,用前額撞擊前麵的牆壁。在它堅持不懈的撞擊下,高粱的牆壁慢慢地裂開了,但這實際操作起來並不那麼容易,需要慢慢地一下一下地進行。這個時候,它把冠狀的凸起插進了牆壁裏,然後以尾部帶動全身不停地扭動。用穿孔的方法代替了鎬挖,重新開始。此外,整個勞動的過程還需要適當的休息。最後終於打通了,但蛹隻能把頭和胸鑽了出來,腹部還在裏麵。

玻璃蜂房因為沒有很好的借力的地方,給蛹帶來了很大的麻煩,它有勁使不出來。穿透高粱牆壁的洞隻是一個很粗大而且沒有形狀的缺口,可是卵蜂虻穿過石蜂蜂巢的高牆的通道呈圓柱體,正好符合身體的粗細,因此可以看出,在自然條件下,蛹基本上不用鎬挖的方式,而是用鑽孔的辦法。

由此可見,打開通道的尺寸和規則是十分必要的,它就那樣待在那兒,靠著背上的銼牢牢地固定自己的身形,隻把頭和胸露在了外麵。

找一個支撐點固定起來是明智之舉,這樣才能使身體從角質外殼裏出來,張開折疊在裏麵的翅膀,拿出鞘裏纖弱的腳。整個動作必須完美精細,如果稍微有晃動就會出現差池。

因此,蛹隻有背上的銼刀固定在狹窄的出口通道上,這樣才能保持羽化時穩定和平衡。萬事俱備,一場偉大的行動即將開始。一道橫切的縫出現在腦袋前端的冠狀鑽頭上,緊接著出現了第二條縱向裂縫,將頭裂成了兩個部分,一直裂到胸部。突然,一隻全身透濕的卵蜂虻從十字形的裂縫裏冒出來,顫抖地站著,不停地抖動翅膀,費力地掙脫出蛹殼,把蛹殼留在了住處的缺口上,自己飛走了。蛹殼可以完好地保存很長一段時間。在這後麵的一個多月裏,可怕的卵蜂虻不停地在百裏香叢中搜尋石蜂的巢穴,在花團錦簇下忙得不亦樂乎。7 月的時候,我又看到它在蜂房門口窺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