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讓我們對這個沒有理性的家夥進行推理。步甲蜂體小質弱,而螳螂卻相對高大強壯,因此,獵手必須在三招之內讓獵物束手就擒。
第一步該怎麼做?因為螳螂強壯有力的前臂是真正可怕的戰鬥武器,是一雙鋒利的長齒。當它彎起來的時候,膽大妄為的冒失鬼一旦被夾進兩片鋸刀間,立即就會粉身碎骨。如果一不小心碰上了末端尖銳的鉤子,馬上就會被鉤得腸穿肚爛。因此,這個戰鬥力極強的武器潛伏著巨大的危險,必須冒著生命危險第一個去除,剩下的就不足為慮了。所以,步甲蜂第一針就應小心翼翼地蜇向獵物可怕的前腿。但是這樣做步甲蜂自己也冒著極大的風險,不能有片刻的猶豫,迅速地出擊並且要一擊命中,否則一旦被長齒抓住,後果可想而知。步甲蜂對剩下的兩對腿根本不放在眼裏,如果隻從自身安全考慮,完全可以不管它們,但步甲蜂要為卵著想,作為糧食的螳螂需要一動不動的,因此對後腿的神經塊進行麻醉手術也不能忽略。這個時候,螳螂已沒有了戰鬥力,有充裕的時間完成後腿的手術。這兩對腿和它們的神經塊與第一個攻擊點離得很遠,中間有一段長長的前胸,完全沒有必要對前胸下針,因此,要跳過這段距離去蜇刺第二個神經塊,然後是緊挨著的第三個。一言以蔽之,整個手術按照這樣的程序:第一針刺前腿,接著往下大約 1 厘米,在緊挨著的兩個神經點上再戳兩針。這是人類的推理,遵循解剖學的理性。推理完了之後,讓我們看看蟲子的臨床手術。
要想讓步甲蜂在我的眼皮底下手術也不是一件難事,隻要運用一下偷梁換柱的小伎倆,也就是說用一隻差不多大小的活螳螂換走它的獵物。盡管對於絕大多數步甲蜂來說,這種伎倆是不可行的。因為它們一下子就飛到家門口,毫不停頓就帶著獵物鑽進了洞裏。但是偶爾也有幾隻長途奔襲回來的家夥,也許是不堪重負,會在離家還有一段路程的地方小憩一會兒,甚至放下獵物。於是,我利用這個機會導演了這場戲。
步甲蜂很快就發現了,丟失的獵物被替換了具有強大反抗力的螳螂。或許是為了威嚇,原本一直安靜的它現在發出嗡嗡的聲響,始終跟在螳螂身後迅速地擺動飛翔。這種飛翔隻是沒有垂線的鍾擺式的加速來回。螳螂肆無忌憚地用四條腿站立,高高地豎起前半身,那雙長齒不時地打開、關上、再打開,向對手耀武揚威,並且將頭朝左邊轉轉,又朝右邊扭扭,很像人們借助肩膀環顧掃視。它麵對著步甲蜂,嚴陣以待地準備隨時反擊。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目睹這種毫不畏懼的防衛。
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呢?
步甲蜂繼續在後麵不停地擺動著,以防止被螳螂可怕的前腿抓住,當它覺得螳螂已經被它擺得暈頭轉向的時候,就一下子撲到螳螂的背上,用大顎死死地抓住它的頸部,用腿繞住獵物的胸部,匆忙迅速地在前腿那兒使勁地刺了一針。得手了!極具威脅的長齒無力地垂了下來。於是,步甲蜂像從一根桅杆上滑下來那樣,在螳螂的背上往後退到大約一指寬的地方停住。這一次,它悠然自得地麻醉了兩對後腿。
大功告成後,獵物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隻剩跗節還在抽搐著。最後,步甲蜂神情怡然地擦擦翅膀,舔了舔觸角,這是戰鬥勝利後平靜下來的表現。不久後,它重新抓住獵物的頸部,繞住,帶著它飛走了。
看過這場精彩的表演後,你們有何感想?學者的理論和蟲子的實踐是不是不謀而合呢?解剖學和生理學所預測的,昆蟲不是盡善盡美地做到了嗎?本能是先天的饋贈,是無意識的行動,與理論相差無幾。
最令我震撼的是第一針過後的後退,毛刺砂泥蜂在給它的幼蟲做手術時也後退,但那是一步步從逐個體節的後退。它對手術的精細考慮可以從用力相同上找到答案,但是步甲蜂對螳螂卻不能使用這種方法去論證。步甲蜂的針是無規則地刺上去,沒什麼章法,如果它不依照獵物的組織結構,就不會做到這些。因此,步甲蜂知道獵物的神經中心位置 ;或者更形象地說,它的行為使它看上去好像成竹在胸一樣。
這種不為所知的精湛的麻醉技藝,整個步甲蜂家族不是通過一代又一代的後天完善得來的,也不是通過先天遺傳。我可以成百上千次證明這種精湛技藝絕對不可能通過後天實踐學會,因為如果第一次失手就會死無葬身之地。如果說是遺傳可以將很小的成功通過積累變大,然而,新手隻要弄錯了一點前腿的方向,就會成為長齒的刀下之鬼,反而變作凶殘的螳螂的美餐。捕獵蝗蟲失敗後,溫和平靜的蝗蟲都會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反抗,肉食類的螳螂會捕獵比步甲蜂更強壯的獵物,當然更會反抗甚至吃掉粗心大意的步甲蜂。獵物吃掉獵人,多麼絕妙的反捕行為!螳螂麻醉師是一份非常危險的職業,容不得半點閃失,必須冒著生命危險第一次就得幹出漂亮的活。因此,這種麻醉技藝是步甲蜂後天學不會的。如此看來,如果這種技藝不是普遍存在於所有活生生的步甲蜂身上,那又能從何而來呢?
如果拿走修女螳螂,換上一隻小蚱蜢,又會怎樣呢?在我飼育的過程中,我發現步甲蜂幼蟲很喜歡這種食物。可是,讓我驚訝的是,弑螳螂步甲蜂並不采取跗猴步甲蜂的做法,舍棄危險螳螂,去捕獵危險性小的蝗蟲作為孩子們的食物。不管怎麼說,同樣都可以作為食物,而且沒有了可怕的長齒的威脅。對於同樣可以吃的獵物,也同樣采用麻醉的方法。那麼,麻醉師是依然在頸下刺一針再突然退後,還是更改手術的步驟呢?
後一種假設是不會發生的。推想麻醉師會因獵物的類型不同而變化麻醉地點和次數是荒謬絕倫的。它熟練地掌握了上天賜予它的本職工作,但除此之外便一無所知了。前一種假設似乎有發生的可能,有一定的實驗價值。
我將步甲蜂的螳螂換上一隻小蚱蜢。為了防止小蚱蜢活蹦亂跳,我剪除了它的後腿。殘廢的小蚱蜢在沙上快速地移動,步甲蜂在它身旁逗留了一會兒,瞥了幾眼,最後什麼也沒做就離開了。無論我提供什麼獵物,實驗全部都失敗了。步甲蜂很快就發現我提供的獵物與它毫無瓜葛,也不是它的孩子要吃的美食,它甚至連碰都不碰一下小蚱蜢就跑開了。
我說過我養的步甲蜂幼蟲是吃小蚱蜢的,就像吃小螳螂一樣,這種固執不是由於飲食上的理性動機。這兩種都是步甲蜂幼蟲的美食,小蚱蜢和小螳螂它都吃得津津有味。然而,步甲蜂母親卻不喜歡小蚱蜢,它為什麼會討厭小蚱蜢呢?我隻看出一種解釋 :這個不屬於它的獵物,也許像陌生人一樣讓它畏懼,凶殘可怕的螳螂不會嚇倒它,溫順平靜的蝗蟲反而讓它心有餘悸。此外,即使它不害怕,它也不知道如何控製蝗蟲,尤其不知如何進行麻醉。每人都有自己的專業,每個蟲子的螫針隻刺向特定的位置。條件隻要改變一點,這些技藝精湛的麻醉師便英雄無用武之地了。
另外,織繭的藝術也不盡相同,彼此之間千差萬別,幼蟲展示了它們不同的本能方法。泥蜂、大唇泥蜂等其他挖掘者造的是複合式公寓,像果核一樣堅硬,並在絲網中鑲嵌了沙粒。我們已經了解了泥蜂的傑作,泥蜂幼蟲先是用白色的純絲織出一個敞開口的水平錐形囊,並有絲線將它與蜂巢裏的隔牆固定起來,這個囊的形狀就像一個漁網。幼蟲不需要離開家,而是把脖子伸出大門,在外麵采一小堆沙粒,儲存到工地內部。接著它一粒一粒地挑選,將沙粒鑲嵌在身邊的絲囊裏,然後吐絲器吐出液體,液體不久就會變硬,凝固住了沙粒。當工作完成時,它還要關上居所。可是,在此之前屋門一直大開,因為隨著內部的沙粒用完,它還要不斷地儲存新的沙粒。最後,它在開口處織出一個絲質的帽狀拱頂,並把餘下的材料全都鑲了進去。
盡管步甲蜂是用另外的方式建造房屋,但是竣工後的傑作與泥蜂的沒有什麼區別。幼蟲先是在身體中部的周圍織上一圈絲線分布不規則的絲帶,並和蜂房的隔板相連。在幼蟲能觸及的範圍內,一些沙子堆在這個基架上。於是,步甲蜂開始幹活了,使用的材料是沙粒和吐絲器裏的分泌物。第一步是在環形絲帶上鋪一層沙土,然後再澆上分泌的黏液將其牢固。最後如法炮製地一圈一圈建造,直到房屋達到正常的一半長度後,就形成一個圓帽形,最終關閉起來。步甲幼蟲的建築法如同建造一條環形路的砌石工一樣,在一個類似轉塔的狹窄通道裏,它占據著中心,繞著向四周放置材料,不斷地給自己套上磚石套子。當建造房屋的後半部分時,幼蟲轉過身,用同樣的建造法進行後半部分的建造。大約花去一天半的工夫,堅固的房屋就造好了。
看一看泥蜂和步甲蜂這兩位同行,用不同的方式居然造出了相同的藝術作品,是頗有趣味的。泥蜂開始用一堆純絲,隨後在內部用沙粒鑲嵌;步甲蜂是更大膽的建築師,直接省下絲牆,隻用懸帶層層建造。
相同的建築材料—沙子和絲 ;相同的工作地點—沙地。然而,每個建造者都有自己獨特的技術、工期和操作方法。
與居住地、用材一樣,食譜對於幼蟲的本領也不起作用,大唇泥蜂為我們提供了有力的證據。強壯的大唇泥蜂在軟砂岩裏挖洞,它像弑螳螂步甲蜂一樣,捕獵同一地區的各種螳螂,尤以修女螳螂為最多。
隻因它強壯的身材需要更大的食量,一般一個蜂房儲存 3~5 隻,但不需要達到成蟲的大小。
大唇泥蜂有著更加堅固、寬敞的蛹房,可以和最大的泥蜂相提並論,繭也獨具特色,一眼就可以認出,絕無二例。在規則蛹房的邊角,凸起了一道粗粗的粘著沙土的墊圈,這樣的隆起是大唇泥蜂蛹房的特有標誌。
我將從幼蟲的蛹室封蓋的技藝上找到答案。起初,先將一個錐形的純白色絲囊織了起來,跟泥蜂剛開始的網相似,隻不過這個囊朝前的開口很大,旁邊的開口很窄。大唇泥蜂隨著內部鑲嵌的需要,不斷從大口運進沙子,不斷地加固蛹室,然後建成了帽形拱頂關閉起來,直到這時還和泥蜂的工作相同。接下來,幼蟲開始做裝飾完善內部的活兒,為了最後的修補,還需要最後一點沙子。於是,它從蛹室邊上特意留下的小窗口伸出頭來采集沙粒。采集完後,幼蟲就把小窗口也關了起來,並從裏到外塗上一層砂岩,這樣就在蛹室邊緣形成了一個凸起。
在這裏,我不對大唇泥蜂進行太多的講述,因為在別的章節有專門描述。我隻對它織外殼的藝術與泥蜂的,尤其是步甲蜂的進行比較,它和步甲蜂都以修女螳螂為食。我通過比較總結出 :食物類型、生活環境和圍牆材料等這些本能起源的生存條件,都對幼蟲的工作毫無影響。以上三個用沙織繭的蜂兒,所有條件相同,尤其是食性也相同,但在做同一項工作時卻運用了不同的方式,殊途同歸!這是些從不同學校畢業的工程師,盡管學的科目一樣,但專業不同。工地、工作和食物都不能決定本能,本能決定法則,但不會聽從於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