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於了解蠍子的生活,而且這種渴望與日俱增。遺憾的是,僅僅書本上的知識不能使我滿足,我隻能親自到實踐中去探究,因為我相信實踐出真知,我能從中獲取在藏書最豐富的圖書館都尋覓不到的東西。在很多情況下,無知反倒不是件壞事,這樣我的思想不會被現有的書本知識所束縛,它可以在自由的空間翱翔,不至於走進死胡同,對此我是深有體會的。
我拜讀過一位大家的解剖學論文,裏麵提到朗格多克 9 月份才開始擔當家庭重任。事實證明,還是沒有讀過這篇文章會更好一些,因為據我觀察,僅僅在我們這個地區,朗格多克蠍子的繁殖在 9 月份就已經結束了。慶幸的是,那篇論文對我的影響不大,要真按文章中所說的那樣去做,傻等到 9 月份,我將會是一無所獲!同時,我會錯過絕佳的機會,為了目睹我夢寐以求的那一瞬間,我要等到第三年,那將是多麼讓人懊惱的事情啊!不出意外的話,我也會錯過難能可貴的時機,一年的大好時光也就虛度了;更可怕的是,我有可能因失去信心而放棄這個課題。
是啊,無知也不全都是壞事,沿著自己開辟的道路前行,我們才會一絲不苟地去探尋,才會有探知新事物的可能。這些道理還是我從一位大師那裏獲得的,這位大師小有名氣,卻很有個性,因為他從不看重書本中已有的知識。有一天,巴斯德居然按響了我家,怎麼可能?那可是位名人啊!我確實聽說過他的名字,也細細品味過他的一篇論文,那是關於酒石酸的分子不對稱性的,也曾帶著強烈的好奇心關注他關於纖毛蟲繁殖研究的動向。
在不同的時代,科學的奇思妙想都閃耀著它的光輝,曾經有過關於自然發生論的研討,而在當今這個時代,人們積極地探究進化論。巴斯德借助一些無菌的或有意加入了具有較強繁殖力的圓底燒瓶完成了嚴謹精準的實驗,實驗結果終於給人們以力量,徹底摧毀將腐爛物質的化學反應歸於生命起源的謬論。
巴斯德用科學與謬論進行決鬥,人們相信科學的力量,於是我興奮不已地招待了這位大師。這位大師親自登門造訪,竟然虛心向我請教一些問題。我感到無比的榮幸,或許他已把我看成了他在物理和化學方麵的同行,但事實上,在這些方麵我也隻是個無名小卒而已。
養蠶是巴斯德回到阿維尼翁地區的目的,近幾年來,不知名的瘟疫迫害了養蠶場,蠶農們人心惶惶。突然間,蠶場裏的蠶就得了怪病,開始是身體腐爛,惡臭難聞,最後變得和石膏一樣堅硬。蠶農們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的主要經濟來源被隔斷了,卻又無計可施;用血汗錢精心飼養的一房房的蠶,最終成了肥料堆裏的肥料。
來客在簡單描述了瘟疫猖獗的情形之後,便直切主題。
客人很客氣地提出請求:“對於蠶繭我隻是耳聞,但從未親眼目睹,懇請您幫我弄一些,我特別想看看。”
“沒問題,正好我的房東是做蠶繭生意的,作為鄰裏好講話。您稍等,我馬上帶回您想要的東西。”
我飛快地奔向鄰居家,裝回了滿滿一口袋蠶繭。我將蠶繭拿給學者,他拿起一個,小心翼翼地反複察看,猶如在觀賞來自另一個星球的奇珍異寶。接著,他把蠶繭舉到耳邊,輕輕地搖了搖。
“它怎麼會發聲?”他十分驚奇地問道 ,“裏麵是不是有什麼東西?”
“確實是這樣。”
“那是什麼東西呢?”
“裏麵是蠶蛹啊!”
“我也從未見過蠶蛹,它又是什麼樣的啊?”
“我認為它就猶如一具木乃伊,因為蠶在破繭成蛾之前,它就在裏麵蛻變。”
“那是不是每個蠶繭裏都有一個蛹啊?”
“你的說法沒錯,蠶結了繭就是要保護蛹。”
“哦,終於明白了!”
大學者突然沉默下來,他慢慢地將蠶繭裝入了口袋,為的是更好地了解蠶蛹——一種在他眼中既重要又新鮮的玩意兒。在這瘟疫肆虐的特殊時期,巴斯德竟要讓蠶起死回生,他的自信心讓我折服,可是畢竟他連蠶、蠶繭和蛹都不能識別啊!如果你見過在古代格鬥場上赤膊上陣的教練,你就可以想象這位與蠶場裏的瘟疫鬥爭的勇士的處境將是什麼樣。他決心要拯救那處於危機之中的昆蟲,可是他連最一般的常識都不了解呀!我當時被震撼了,然而對於他的舉動則是讚歎不已。
後來,相繼又發生了很多事情,但我不再像先前那樣震驚了。巴斯德又在搞另一項研究了,他在探究是否可以通過加熱的方式改善酒的品質。突然間,他引入了新的話題,他說:“我可以看看您的酒窖嗎?”
我心裏在嘀咕,要看我的酒窖,我那寒酸至極的酒窖!以前做窮教師那會兒,收入少得可憐,隻能將就喝到點酒,我不得不將紅糖和蘋果渣統統放入壇子裏發酵,為的是能喝上那帶著酸味的劣質酒。要看我的酒窖,他怎麼不看我的酒桶?怎麼不看我那還標有年份和產地,並布滿灰塵的酒瓶呢?為什麼非是我的酒窖?
我尷尬極了,我多麼希望他能放棄這不太合適的請求,於是我極力地要岔開話題,然而他卻很堅持。
“讓我看看您的酒窖,好嗎?”
他堅持要看,我也不能再拒絕了。在我廚房的角落有一把沒了椅墊的椅子,椅子上有個大肚瓶,裏麵裝著 12 升的酒,我指著大肚瓶說:
“先生,請看我的酒窖吧!”
“這是您的酒窖啊?”
“是的,沒錯,我就這一個酒窖。”
“就這個,沒有別的了?”
“是的,沒了!”
“不會吧?”
我無話可說了,學者也沉默了。很明顯,巴斯德對於其中的辛苦並不知曉,誰能體會一貧如洗的滋味啊 ! 我的酒窖真是可憐至極,巴斯德想借助它來研究通過加熱來改善酒的品質的方法,這樣隻有一把破椅子和一個大肚瓶的酒窖是用不上了,但卻展露了這位大師一直沒有搞明白的另一個問題。他錯過了一次絕佳的機會,他眼前出現了一種可怕的微生物,它將人們的發財夢扼殺在搖籃裏,但他卻沒能發現。
在酒窖上發生的事情顯然讓人很不愉快,但他這次給我留下的印象還是很特別的,他依然悠然自得,堅定不移。今天有幸見到了蠶繭,才知道裏麵有一種東西會蛻變成蛾,他怎麼會連我們南方農村小學生皆知的事情都一無所知呢!他毫無經驗,經常會提出一些幼稚可笑的問題,令我大感震驚。這樣的新手卻要堅定地改善養蠶場的衛生條件,甚至決心在醫學領域,乃至整個衛生領域大幹一場。
他堅定地用科學思想武裝自己的頭腦,這樣才能站得高,望得遠,不為細枝末節所困擾。對於蠶、蠶繭、蠶蛹、蠶蛾,直至整個昆蟲學裏數不清的讓人猜疑的問題,他從不在乎,也許保留疑問對於他解決問題更有利。這樣,他的思想才能不為外物所羈絆,思想的火花才能崩發出絢麗的色彩。隻有擺脫已知事物的影響,才能在自由的曠野裏馳騁。
聽著蠶繭發出的聲響,巴斯德喜出望外,他的行為對我有很大的觸動,在探究昆蟲的本能的路上,我必須解放思想,以全新的思路投入到戰鬥中去。於是我很少翻看書本,鑽研如山的書堆,既費時、費力,又耗資,太不劃算,我決定放棄;我也不再去請教別人,因為我想那樣也並不能真正得到實惠。我嚐試著和我的研究對象多接觸,這樣堅持下去,直至能走近它們為止。我對我的研究對象一無所知,我覺得這樣倒不錯,我可以任意地去設問,依據我所掌握的信息,不停地轉換角度地去思考問題。偶爾也會翻看書本,但我的頭腦不會完全被書本已有的知識所占據,我會努力留出自由的空間,去思考和質疑,就像雜草和荊棘叢也會出現在我開墾的土地上一樣。
要不是謹慎思考,仔細分析,險些一年的大好時光就這樣虛度了。
要是僅僅依賴書本,我根本不會想到朗格多克蠍子的繁殖在 9月前就已經完成了,甚至對它們在 7 月繁殖的事實也無法接受。我觀察到的情況和雷翁杜夫在書本上介紹的信息有很大差異,而我一直以為這個差異與氣候有著很大關係,因為我們的觀察地不同,我是在普羅旺斯,而他卻在西班牙。盡管大師在當時可是個權威,還好我堅守了自己的想法。如果不是碰巧從普通黑蠍子那麼獲取真實情況,我就會被蒙蔽,與真相失之交臂。正因為巴斯德沒有這樣的機會,所以他不知道蠶蛹是什麼東西就太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