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生命的無窮奧秘!
從有關的報道中得知,英國烏邦寺莊園中,麋鹿在繁殖期的表現,卻是另一番情景:雄鹿們發情後,義眼張開,吼叫著在草地上奔跑,在泥塘裏打滾,全身塗滿了泥巴,挑起草和樹枝掛到角上。它們用奔跑圈了一塊地,撒上尿作為標誌,形成“求偶場”。這種求偶場不止一處。
雄鹿們在這個圈子中角鬥,勝者占據求偶場。母鹿們發情時,才到求偶場去相親,挑選如意郎君,然後走進去,接受交配。在求偶場的周圍,常常聚集了大批的母鹿。在求偶場角鬥中失敗的雄鹿,則聚集在一起,形成群體。
石首的麋鹿是完全來自於烏邦寺的後代,大豐的麋鹿雖然來自於包括烏邦寺的好幾個動物園,但它們都是從烏邦寺出來的;而烏邦寺的麋鹿卻是從中國去的。為什麼繁殖行為有如此大的區別呢?
烏邦寺麋鹿的繁殖行為,是它們原來野生狀況下的恢複?或者說是石首、大豐麋鹿的繁殖行為,是它們回到故鄉後,原來野生狀況下的恢複?
繁殖行為,是研究動物行為的重要環節,是揭示生命奧秘的一把鑰匙。
同宗、同祖的麋鹿,為何在兩地呈現出不同的繁殖行為?
有人猜想:生活在烏邦寺的麋鹿,是對環境的學習;因為在烏邦寺,與麋鹿共同生活的還有黃黇鹿,而黇鹿的繁殖行為特征,就是雄鹿占領求偶場。
這或者是“女權”主義的一種反映?
有人說笑話:是否麋鹿也像英國人去教堂舉行婚禮,中國人則把新娘接來成親?
疑問愈多,愈能激起動物學家們的探索熱情。
尋找走近麋鹿的途徑
在武漢自然博物館,展出的曾侯乙墓中的出土文物,令人目不暇接,精美的青銅器、漆飾工藝、編鍾……都是稀世之寶。在大廳的北麵,有一具鹿的雕像,頭上生有碩大的犄角,顯然是麋鹿,造型奇特,線條流暢、圓潤。
鹿呈坐姿,身上顯示了繁星般的斑點。一眼看去,難道是梅花鹿的造型?但那角,又確實不是梅花鹿,而是麋鹿的。難道是為了創造另一種“不像”的美?
我們詢問管理員,她的回答讓我們更加吃驚:“青銅像是麋鹿。不信?它頭上的角,是麋鹿的真角,不是用青銅鑄造的,是裝嵌上去的。”
她又說:“在荊州博物館中,還陳列著多件出土的麋鹿角,大多是作為陪葬品。你們有興趣的話,還可以去那邊看看。”
我猛然醒悟,鹿科動物在剛生下來時,身上都有斑點。這是它們遺傳或進化曆程中,對遠祖的懷念。青銅像的鹿,應是麋鹿的幼仔。
在醒悟的同時,對先民們將麋鹿作為祥瑞的象征、雲夢澤的人和麋鹿的關係,有了更多的理解。
為了能夠迫近觀察麋鹿在繁殖期的生活,我們接受了上次的教訓。我們設想在水麵上可能要好一些,起因是看到它們對漁船的反應。
故道是在長江裁彎取直中形成的,它像一個大大的“U”字形,臥在現行長江水道的北麵。那裏漁產豐富,且無汙染,魚味鮮美,市場價格較高,這裏的漁業也就較發達,捕魚的小船時時在長江故道中遊動。麋鹿們對他們熟視無睹,毫無反應。
從水中接近,另一個優點是避開了灰頭麥雞的通風報信。它們有十足的理由,對入侵者“嘎嘎”怒叫,又何必去打擾它們呢?
麋鹿是聰明的。
上午下了一場大雨,下午雨停了。天還是陰沉著。
去漁村租船,還有一段距離。我和李老師先行,向西北方向的一群麋鹿走去。
不多遠,圩堤左邊有一片水楊柳林。據說這是1998年洪水帶來的樹種,在河灘上自然成林。林子稀疏,但偶有成片較為繁盛。水光閃亮,成了一片柳林沼澤地。
我們正在向林中窺探,轟然響起吼聲,是鹿王的聲威,接著是它在水中跑動的聲音。又有一隻鹿的跑動聲,水花的濺落聲。我們隻看到有鹿影閃動,景象支離破碎,卻無法看到全景。
有一隻母鹿在水中的柳林稀疏處,啃著岸邊的蘆葦,一會兒又躺到水中,反芻著。
三隻雄鹿從林中慢慢向它接近,直到走到它麵前,它仍然是坐在水中,連看也不看對方一眼,那三位好漢,十分有風度地站在它的身邊。
柳林中響起了鹿王的吼叫,三位“紳士”不自覺地微微一顫,慢慢地掉轉頭,向旁邊走去,鹿王沒有出現在視野中。
柳林沼澤的生境,為鹿王的管理增加了困難。
快到江邊時,右側一片綠毯般的草地,油亮亮的。大約50米處,有兩支叉角立在草海中。近處有一棵野蓼,四周沒有一頭鹿。左側有一條小河,鹿群在離河200來米處。我真有些竊喜,難道是雄鹿在冬季脫落的一副老角?瞅了半天,它毫無動靜,使我更加想入非非。
為了在沼澤地中行走,我今天特意換了深筒膠靴。草海中多是禾本科的植物。奇怪,這樣幽靜、隱蔽的場所,為什麼沒有灰頭麥雞的“嘎嘎”叫聲?如果有了它們,我就不需要猶猶豫豫,又充滿希望地向前走去。
走了20多米,那架鹿角突然動了,隨即鹿頭從草中抬起。我的希望頃刻之間化為烏有。確是一頭雄鹿,它的處境已說明了它是隻爭王角鬥中的失敗者,可它潛伏在這裏幹什麼?
遠處有了喊聲,是保護區的小王。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但從手勢看,是說小船即將到達,要我們到江邊去。
我們剛到江邊,就見西北方向有隻小船劃來。船很小,劃船的是位漁家大嫂。
我們上船後,大嫂掉轉船頭向柳林邊的那群麋鹿劃去。風浪不大。這一群在柳林和江邊之間的草地上,有30多隻,分成兩三小群。有一群坐臥在草地上。幾隻仔鹿不安分地走來走去。黝黑身子的鹿王雄赳赳地站在鹿群的旁邊,注視著它們的一舉一動。
隨著槳的咿呀聲,我的心情有些忐忑,如果設想出了差錯,今天下午的努力,就算白費了。天氣倒是好了起來,不知不覺中,雲散了,太陽從西天露出,鹿群閃起了光輝。
船愈來愈接近鹿群。很好,它們沒有像那天,我們在幾百米之外就被驚動。隻有兩三隻母鹿,注目看著我們。
60米、50米,太好了,鹿群沒有被驚動。鹿王也隻是偶爾偏過頭來看看。
到達距鹿群大約三四十米處,有幾隻母鹿往柳林方向走去,鹿王隨即出動,吼聲洪亮,奔跑有力,攔住了母鹿的去向,意思是告訴它們:沒有危險,用不著大驚小怪。
母鹿們很順從地回頭,安靜地立著,隻一會兒就低頭吃草。
其實我們的船無法再靠近,因為已到岸邊了。
成功了,尋找一條接近鹿群的途徑成功了!喜悅從心頭湧起。
無論是在大豐或石首,在這之前或之後,我們距離鹿群還有兩三百米,它們就開始躲避逃逸,母鹿的行動,就像是在喊“狼來了”!
人啊!為何讓它們感到那樣可怕?這一切似乎說明,同是動物的人與它們,原來是和諧相處的。然而人類首先破壞了誠信,對它們進行獵殺,它們才產生了恐怖。即使如此,弱小的野生動物在遭到危難時,還是磨滅不了久遠年代留下的記憶,去尋求人類的庇護。
再現失卻的自然美景
在山野中跋涉時,有三則小故事至今還感動著我:
在考察梅花鹿時,我發現母鹿常常選擇居民點的附近作為產房,這與它平時遠離人類大相徑庭。後來我才明白,母鹿產仔時處於最虛弱的境況,小生命要在幾天後,才能跟隨母親在山野中闖蕩。其時,它正是紅狼、豹子等肉食動物們最佳的獵取對象,因而母鹿選擇了居民點,尋求萬物之靈。人的庇護。
在川西考察大熊貓的年月中,山民們說過很多大熊貓造訪居民家中,登堂入室、喧賓奪主的故事。動物學家告訴我,大熊貓在充當不速之客時,總是被天敵追殺,或者是饑餓驅使,或者是患了重病。它們也是在危難時,尋求人類的庇護。
在美國的一位朋友家中,我無意中發現在他家門口右側不到1米的一棵小樹上,竟有個鳥巢。朋友的夫人為這個發現高興了好幾天。因為鳥巢的築造,訴說了主人的善良、厚道。
鹿王的行動是感人的,因為它知道不會受到傷害。後來,在大豐保護區,我們在尋找野外放養的麋鹿時,來到最北麵的圍欄。徐主任先爬上去觀察,說是有群雄鹿在窪地。我爬上去後,看到了五六隻雄鹿臥著休息。它們也隻是側過臉來望望,直到索要照相機的喊聲、拍攝的“哢嚓”聲不斷,它們才慢慢地站起。
它們同樣明白,你沒有傷害它們的意圖。有道圍欄隔著,你也無法施出傷害的手段。
這種喜悅的心情,一直伴隨著我們。
縱觀整個鹿群,閑逸、安靜。這裏食物豐富,環境幽雅,隻是在景深處的柳林邊,有兩隻渾身黝黑的雄鹿,角上掛有蘆葦,站在水中心懷叵測地注視著鹿群……風輕輕地吹著,江水粼光閃閃。
我心中一個激靈,這應是一幅麋鹿在自然中生活的自然圖畫。
由於它的野生種群早已消失,無法知道它們那時的生活。這幅生活場景,應是原來在自然中生活的最真實、最活潑的表現,為已失去的曆史複原。
於是,我們興趣盎然地了解它們的生活。
它們並不畏懼人,隻是出於生命本能,對外界的一種審視。
稍遠處的一群,發生了小的騷動。兩隻母鹿發生了爭端,張嘴撕咬,相互扭動、躲閃。突然,它們同時立起後腿,用前肢敲打對方。上下敲打的速度很快,像拳擊運動員那樣,動作滑稽極了,怪模怪樣,笑料百出。但隻一小會兒,這場精彩的節目就結束了,它們又四蹄落地,相互蹭著、碰撞。是因為不慣久立,或隻是玩耍?從體型上推測,似乎是兩隻幼鹿。
臥在地上的10多隻母鹿,長嘴在不停地銼動,反芻。在遠處的兩隻小鹿,撅著短短的尾巴,毛茸茸的頭像兩隻玩具似的,走來走去。它們一會兒看看鹿王,一會兒相互抵頭,甚至還到水邊,用小蹄子在水裏攪和,天真、可愛。
一隻母鹿的身子,奇怪地搖動著,像是不斷被推著。
嘿,原來它的背後,有一隻小鹿在拱它,那一定是它今年才出生的孩子。小鹿執著地用嘴拱媽媽的身子,媽媽就是不理不睬。小鹿低低地叫了一聲,叫聲中充滿了渴望。媽媽對它看了一眼,才慢慢地站了起來。
還未等它站穩,小鹿就往後一挫身子,伸嘴往它腹部一撞,接著是縮回再撞……
我不禁笑出了聲。李老師忙問。
我說:“它是在喝奶。剛才是要奶喝。我看過梅花鹿的小仔喝奶,和它們一個樣。這種哺乳的方式,和大海裏的哺乳動物有很多相似之處,小鯨魚也是在遊動中,用嘴去撞擊母鯨的乳房,母鯨立即噴射出乳汁,白海豚也是一樣……”
李老師滿臉詫異,但沒一會兒,詫異就變成了驚奇。這時,母鹿彎過頭來,用濕漉漉的黑嘴唇,在小鹿的身上吻著,伸出長舌舔著,“舐犢情深”一詞油然冒出。那兩個小家夥又發現新玩意兒了,追逐起一隻黃色的蝴蝶。蝴蝶忽高忽低地飛著,還時時在它們眼前晃晃悠悠。它們就隨著蝴蝶的飛行緊跑、慢走,用前蹄去敲打,在草地上兜圈子。
忽然,蝴蝶升高,小鹿站起來昂頭呆看。正在它們快要失去耐心時,蝴蝶一收翅膀,穩穩地落在它的頭上。正當它奇怪蝴蝶驟然失蹤時,它的夥伴卻舉蹄向它的頭上敲打,隨著“砰”的一聲,蝴蝶飛走了,小家夥的頭上卻挨了一記。它不幹了,舉蹄就追,惹禍的小鹿隻得飛快地逃跑……
母子情
眼前的景象,使我想起了梅花鹿母子之間的關係。
有一天傍晚,我觀察的這對母子已在草叢中臥倒、睡下,四五分鍾時間內毫無動靜。我在這裏待了一天,肚子早已咕咕叫了,正準備撤離回營地時,發現獵槍的子彈少了一顆。20多年前的一切都較簡陋,沒有子彈帶,隻能裝在隨身的包裏。我記不起是在哪裏丟的?是怎樣丟的?但肯定是在這潛伏地。
草深,還有小灌叢,天已漸黑。這樣複雜的環境急不得,我隻好耐心地分片尋找。
沒多久,聽到臥鹿處有了動靜,我連忙趴下。隻見母鹿已站起身子,它深情地看了幾眼地上,就悄悄地邁步走了。在夜色朦朧中,走了大約40來米,停下,又眺望了它剛才睡臥的地方,然後慢慢地躺下。但那頭的方向,似乎還是對著這邊。
我奇怪極了,也不找子彈了,但也無需趴在地下潛伏。我坐了起來,兩眼緊緊盯著母鹿的地方。長時間的潛伏是很累人的。
紡織娘叫起來了,夏蟲飛起了,蚊子直往臉上撲。這時,我才想起這樣的生境,還是毒蛇喜愛的地方,也是豹子、紅狼、熊等猛獸出沒的地方。但母鹿的安危,詭異的行動,卻有極大的誘惑,我想看個究竟。
半小時、一小時過去了,母鹿和仔鹿處都沒有動靜。平時,哺乳期的仔鹿是離不開媽媽的,時常要喝奶,要撒嬌,要愛撫。那麼可以推斷,媽媽是在孩子睡熟後才悄悄溜開的。
母鹿為什麼要離開睡熟的寶寶?是遺棄?不,絕對不是,母鹿的母性很強,當仔鹿受到威脅時,它會拚命護子的。
按照常理,母親是帶著孩子過夜的,而它的母性又是那樣強烈,可為什麼要偷偷地離開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萬分困惑。
我決定不回營地了。考察隊發現我久久不歸,會派人出來找。他們知道我的大致方位,倒是自己需要做一些應對突發情況的準備。
因為是考察梅花鹿,我帶的是大號霰彈,但總共隻有5顆,現在還剩下4顆。檢查一遍之後,我將兩顆子彈上了膛。這裏的豹子、狼、紅狼,我已不止一次見過,首先要對付的就是它們。對於那些毒蛇,好辦法沒有,隻能將身旁的草、灌木稍作清理。我突然想起了孬點子:將萬金油掏出,塗抹到腳脖子上、鞋上、褲腳上、手上、臉上、脖子上,直到盒中幹幹淨淨。毒蛇、小蟲、蚊子大約不喜歡這樣的氣味。
將周圍收拾好,我就盡可能地舒舒服服、一心一意觀察梅花鹿母子睡覺的地方。同時將獵槍像旗杆一樣豎起,把毛巾搭在上麵,好讓考察隊能較容易地找到。母鹿到現在沒有行動,肯定是睡去了。
上弦月已升起,星星頓時略淡。新月在冥冥的天空中,格外清新。我欣賞著仲夏之夜的美麗,隻是饑餓難耐,又渴,喉嚨冒煙,更何況我是個大肚漢。那時的考察隊是吃一頓紮紮實實的早飯,也不過就是幹飯,然後再將剩飯、鍋巴瓜分,帶在身邊,這就是中飯。天亮出門,直到晚上回到營地才有飯吃。
饑渴之火燒得難耐,我幾次想頓腳走去。研究動物並非本職,我是個文字匠,是編外隊員,但母鹿的行為太詭異了,像一團霧蒙在眼前,那霧團的後麵,肯定隱藏著奧妙。
聽到身後有聲音,我剛回頭,就見小邢踏著月色走來。他是個機靈鬼,吃苦耐勞,槍法好。我原來就想到隊裏可能要派他。
見麵後,我顧不得說情況,伸手將帶來的飯搶過來,狼吞虎咽,風卷殘雲般地吃個精光,然後舔了舔嘴唇。
“今天的紅燒兔子味道怎樣?是我拿手的絕活。”
“什麼、什麼?有兔子肉?我怎麼沒吃到?”
小邢笑了:“真是浪費了我一片好心,特意給你挑了七八塊。喏!給,茶。你要是再能將這筒水喝光,那我後天就補請你吃紅燒兔子。”
皖南山區的山民上山是用竹筒帶茶。竹筒用兩節粗毛竹做成,簡單實用。我足足喝了半筒茶才停了下來。小邢說老劉牛飲。
小邢聽完我的介紹,渾身來勁,要跟我一道揭開這個謎底。
新月已近中天,兩人都有些發困,隻好輪流抽煙。
小邢突然要我注意左側———林子裏悄悄地走出了三隻野獸,從形體上看,是狼。
20多年前,在皖南山區,狼已被殺戮得不成群了。這肯定是紅狼,老百姓又叫它豺狗,
是種營群性的凶猛家夥。
我們的心往下一沉,小邢隨即將槍端起。我知道,雙筒獵槍的射程有限,隻能作自衛用。
它們邊走邊嗅著,很慢,離母鹿尚有段距離。我試了一下風向,更感到大事不妙,母鹿和小鹿都在上風。
那三隻家夥突然分開了,一隻縮回了林子,兩隻沿著林子向遠方跑去。我長舒了一口氣,心情頓時輕鬆下來。
最多隻有10分鍾,退回森林中的那隻,如箭射出,直撲母鹿睡的地方。原來它隻是借助夜色的掩護,躲到樹叢的後麵。
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喉管。可是,就在它快撲到母鹿時,母鹿突然躍起,尾部突然一片白色。我知道那是尾花炸開,是鹿在啟動高速奔跑時的必然動作。在朦朧的夜色中,已騰空飛馳而去。我驚歎鹿在瞬間加速的本領。
它沒有叫一聲,更沒有向孩子酣睡的地方看一眼,隻是向遠方跑去。
母鹿用自己的優勢,很快將距離拉開。紅狼毫不氣餒,一心一意追攆。
一會兒,兩個身影就溶入了無邊的夜色中,山野又重新籠罩在新月的恍惚中。剛才兩三分鍾之間的追逐,好像從未發生。
小鹿睡臥處安安靜靜。一絲響聲也沒有。
母鹿偷偷溜走的誘人的謎團,似乎已裂開了縫隙……
好在那三個家夥分開了,否則一隻母鹿要對付它們,肯定遭殃!
幸而它是去獵殺母鹿,如果是去偷襲小鹿,它肯定能夠得手。
紅狼,你也是個蠢家夥!
我正想說回吧!小邢卻冷冷地說:“你的結論早了。”
“哪能呢?”
“信不信由你,夜裏無法行動,天一亮就有結果了。要是累了,你先回去。我倒要留在這裏看個明白。”
黎明鳥剛在山坡上叫起,我和小邢就站了起來。繞過小鹿睡臥處,偷偷地窺視了一番,隱約中它還在酣睡,對夜裏那場偷襲毫無知覺。
露水很重,沒走幾步,鞋子、褲腳都濕了,渾身是那種濕膩膩的感覺。我們向夜裏母鹿逃逸的方向走去。
天色大亮時,一群飛旋的烏鴉指示了方向,終於看到了結局:母鹿的屍體橫陳在草叢的血泊中。胸膛已被扯開,幾乎已被啃咬殆盡,隻留下了頭,睜著驚恐的大眼……
烏鴉在上空盤旋,聒噪聲響徹了天空,似是哀歌。其實是在驅趕我們離開,它要來享用這頓美好的早餐!
生物世界就是這樣,以死者奉養生者。
我們為母鹿的悲壯,生命的悲壯,陷入了沉思。
我們為它偉大的母愛,偉大的自我犧牲,陷入了無盡的沉思。
是的,神秘已經敞開了大門:母鹿先是陪著孩子,哄它進入夢想,然後再偷偷溜到離它不遠處休息。
紅狼來了,它嗅到了鹿的氣息。母鹿的個體大,散發的氣味濃,濃烈的氣味掩蓋了小鹿較淡的氣味。
它們決定發起獵殺。為了成功,它們設計了方案,兩隻紅狼若無其事出發了。
估計同夥已到達預定地點,隱藏在林子邊的紅狼發起了攻擊。母鹿及時覺醒,開始奔跑。
母鹿正在奔跑中,突然前方又出現了兩隻早已等待的紅狼。三隻紅狼經過一番前堵後截,終於達到了目的……
母鹿離開熟睡中的孩子,另臥它處,看似無情,卻是深情厚愛!
後來,我們將這一切講給師傅聽,瘦老頭渾濁的眼珠漸漸晶瑩,濕潤起來。他沉默了半天才說:“母鹿對雄鹿也是這樣,當雄鹿被獵人追得走投無路時,會突然跑出母鹿來掩護雄鹿跑走,甚至為它擋槍子。真正的獵人絕不向母鹿開槍。”
新郎奇異的婚飾
我向大豐、石首的很多朋友問過,麋鹿是否有這種行為?他們都說沒有觀察到,因為麋鹿都是營群生活,不像梅花鹿,隻是在繁殖季節,母鹿才和雄鹿混群。但是,雄鹿也非常護仔。
有一天,為了給一頭小鹿做檢查,他們去母鹿身邊捉小鹿,母鹿竭盡了辦法,還是沒有護住小鹿。母鹿跑開了。
幾個人正抱著小鹿往回走時,母鹿突然領來了三頭雄鹿,攔住去路。接著,它們用三副叉角對付三個人。抱鹿的那人慌忙躲讓,雖未被刺中,但卻被犄角叉住,雄鹿再用力一頂,將他抵在圍欄上。頂得他連氣也喘不過來,趕緊放下了小鹿。母鹿迅速將小鹿領走……一隻雄鹿的體重有兩百五六十千克,發起威來,單對單,誰也不是它的對手。保護區的人趕到,才解救了被雄鹿折騰得狼狽不堪的三人。
雄鹿護仔的故事,在兩個保護區都流傳得很多。
柳林裏不斷傳來鹿王的吼聲。我正在想這裏還是平平靜靜時,這頭鹿王也突然吼起,迅速奔跑。
我們這才看到,站在水裏的那兩隻雄鹿,有一隻已悄悄地接近鹿群。在它的前麵,一隻母鹿已潛入水中,隻將頭部露出水麵。
鹿王跳到水中,雄鹿迎了上去,但隻一個回合,砰然頂撞聲剛落,雄鹿已掉頭就跑。鹿王窮追不舍,直將那兩頭雄鹿追進了柳林。
柳林也立即響起鹿王的吼叫聲和向它們衝去的濺水聲。兩頭雄鹿隻得斜刺裏往水裏跑,一腳踏空,沒入水中,慌忙遊向遠處。
這一切,給了我們強烈的印象,鹿王對圈定的領地的疆界非常清楚,侵略者不可越雷池一步。
天色已經不早,我請大嫂將船掉頭,再去看東邊的一群。小船在江上輕快地駛著,魚跳聲從右舷不時響起,引得我很想跳進江裏,尾隨小船遊水。這裏還是白鰭豚、江豚的分布區,如能見到,那也是一大幸事!
李老師示意要我看江邊矮埂上的一頭鹿。
那是一頭雄鹿,正在泥沼中滾動。我小時候放過牛,牛喜歡在泥水溝裏打滾,特別是在天熱時。那是為了解暑,清除身上的寄生蟲。麋鹿是為了什麼?
為了能看得清楚一些,我請大嫂將船往岸邊靠。
船的靠近,使它站起來了,渾身是濕淋淋的黑色腐殖土泥巴。它向岸上走去,到了草地,低頭用角挑草,幾次都不成功。它卻執著地重複著動作,終於將草挑起,掛到角上。它擺了擺頭,像是在測試什麼。大約是分量不夠,它又低頭用角挑草,再擺搖,直到滿意為止。記得剛見到公鹿這副模樣時,我奇怪它為什麼是黑色的?難道和長臂猿一樣,雌猿是金黃色的?現在我才明白,這原來是發情後的一種行為。記憶中,雄梅花鹿沒有這種行為,隻有海南的坡鹿,新郎喜愛在爛泥塘裏滾。動物學家說,這是“婚飾”。
是因為黑色標誌著莊嚴、偉岸?角上掛滿青草、蘆葦,是要顯得角大?角是它的第二性征。角大表明了它的強壯,以吸引母鹿的注意。角又是武器,強大的武器首先就是種威懾。鹿王這般武裝後,顯得無比威武。
目睹過梅花鹿對茸的愛護,那是非常感人的。它在養茸期,從不輕易走進樹林,萬不得已進入時,是將頭深深地往後仰起,那茸就像倒掛在頭上。
保護區的朋友說,麋鹿也非常愛茸護茸,茸隻要被蹭破一塊皮,破損處就會生出叉枝。鹿角如果有斷殘,也就失去了爭奪鹿王的資格。
在海南島的一個公園中,我曾見到一隻雄鹿的犄角外包了一層老化的茸皮,致使那犄角既不像茸又不像角,令人感到非常奇怪。
管理員說:“為了讓四季來的遊客都能看到鹿茸,隻好將它的睾丸摘了。這足以證明茸、角與它的繁殖關係。”
江邊散落著幾頭雄鹿,從它們黑乎乎的身子,叉角上掛著的青草看,都是爭王的失敗者。我沒看到它們喝水、吃草。它們隻是聽命於體內那種騷動,忍受著失敗的屈辱,和難以平息的騷動的煎熬。
我實在想不明白:“為何經曆一次失敗之後,就不與鹿王再戰了呢?是種本能,還是受生命密碼的製約?”
主人說,江北的4群,約200隻,最少有三四十隻成年雄鹿,但每年隻能產生4隻鹿王。眾多的雄鹿,一生都沒有爭上鹿王的機會,都成了“陪練”,它們生命的本能,複製DNA也就毫無意義了。那麼它們為何生存?
有的雄鹿在參加一次或兩次鹿王爭奪戰後,就永遠退出了角鬥的舞台。
但如果沒有雄鹿們的角鬥,鹿王如何產生?鹿王的產生,存在的必要,是因為大自然的法則:優勝劣汰。隻有如此,才能保持種群的強大。種群強大了,種群中有著它的基因,也就是自己生命的延續?研究動物行為的科學家可能要作這樣的解釋。在野生動物世界中,常常有這種表現。
這一切既表現了生命的偉大,同時也表現了生命的悲壯!否則,那隻已經取得鹿王皇冠的麋鹿,為何還要去尋找被囚禁的上屆鹿王角鬥?
由此可以推論:繁殖季節結束了,鹿王也就自動結束了王位,成為群體中的普通公民,失去了任何的特權。但“王者之氣”可能還存在,隻是換了另一種方式。否則,新的鹿王,就無從得知上屆鹿王未參加角鬥!
在麋鹿世界,存在著太多的神秘!
想到這裏,我心裏泛起嘲笑。這是動物學家思考的問題,我隻不過是個闖入麋鹿世界的好奇者,何必那麼多愁善感?甚至懷疑是否要把這些寫出,以免貽笑大方。
逐出鹿群
我們已到達東邊的這群,水邊生有稀疏的挺水植物。小船駛過時,船底響起“嚓嚓”聲。由於淺水區較闊,距離鹿群較遠。
除了臨水的一麵,其餘三麵都有穿著黑袍、掛著青草的雄鹿,在視線中最少有6隻。它們都毫無例外地佇立著,注視著鹿群的一舉一動。
鹿王也就特別警惕和辛苦,不管哪一頭雄鹿向鹿群靠攏,它立即吼叫著奔向那裏,進行驅逐。觀察了半小時,鹿王已出動了10多次。東邊的雄鹿剛被趕回葦叢,西邊的雄鹿又進行了侵擾。鹿王再奔向西邊,驅敵。它剛回到鹿群,南邊的雄鹿竟然大搖大擺地往鹿群跑來……
鹿王怒火中燒,向烽煙燃起的南邊衝去,那頭雄鹿並未立即逃遁,倒是和鹿王周旋上了。雄鹿既不走,也不和鹿王交手,隻是忽東忽西地兜著圈子……
這種異常的車輪戰術,可能要發生變故。
難道要發生政變?猴王是猴群中的統治者,並不是繁殖季節才產生的,因而一年四季都可能有變化。甚至在某一天,猴群中就能發生兩三次政變。新的成年雄猴向猴王挑戰,隻要勝利,就是王。但從未聽說鹿王在繁殖季節中有變。
我將注意力集中到鹿群,先是掃視,然後分片觀察,隻是用眼角的餘光,瞟視著鹿王那邊。
麵對四五十隻鹿,需要特別的耐心。果然,鹿群中有了異樣。通常,母鹿們聚在一起吃草、嬉戲,並不怎麼關心鹿王的舉止。現在,有一隻母鹿對鹿王的行動表現出了特殊的關心,它隱蔽在同伴中。如若不是因為它的嘴唇特別黑,是無法在鹿群中認出它的。我開始以為它發情了,可能是在等待鹿王歸來……我就叫它“黑嘴唇”吧。
正當鹿王和雄鹿周旋得激烈時,隻見黑嘴唇異常敏捷地跑出鹿群,向葦叢那邊奔騰,尾巴甩直,身體盡可能拉長。隻一眨眼的工夫,它已到葦叢。
嘿!那裏正有一頭雄鹿等著它。看來,它們早已眉目傳情。晃動的葦梢,漸向深處……
這是精心安排的計謀,還是黑嘴唇一直在等待時機?母鹿隻有在發情時才接受交配,而它的發情期隻有幾小時。這或許能為它偷情創造客觀的條件。
鹿王當然是凱旋,它威風凜凜地站在鹿群的邊緣;遺憾的是嬪妃們對大王的歸來,幾乎沒有任何表情。既無熱烈的歡呼,也無注目致敬,依然是那樣悠閑地吃草。
掃視了一眼鹿群後,鹿王是感到無聊,還是發現了什麼?它慢步走到嬪妃中間,向一頭母鹿靠去,可它隨即走開了。鹿王無趣,又轉向另一頭母鹿,它卻驚得撒腿就跑。倒是一隻小鹿,瞪著烏溜溜的眼睛,看著它角上掛的草,塗滿黑泥土的身子。
鹿王鼻子打出噴聲,又深深地吸了兩口氣,接著向左右張望……發現了什麼?它猶豫片刻,卻並沒有采取什麼行動。
“那隻小鹿身上有斑點,就在6隻鹿擠在一處的地方。”
興奮的李老師弄得劃船的大嫂不知是該劃船,還是依然停在這裏。
我努力去尋找,費了很大勁才終於從它媽媽的腹下發現它。斑點已不明顯,隻是餘留了幾點,不經意很難看出。是的,這就是營群性動物,給個體帶來的好處:安全。
其實,群體就是安全體係,仔鹿和體弱的躲在鹿群中間,當遇到敵人攻擊時,受到群體的保護。營群性的動物是不會離開群體的。
一群八哥從江麵上飛來,扇動著黑白相間的翅膀,從鹿群的上空飛過。正在天空的灰頭麥雞“嘎嘎”叫起,是歡迎,還是警告它們離開巢區?
鹿王吼聲響起,向西麵跑去。有4隻母鹿正向10多米外的一片花叢走去。鹿王去攔截它們……
葦叢處閃動,一隻母鹿飛快地向鹿群跑來,表情有種滿足的興奮。對,就是那個黑嘴唇。
4隻母鹿服從鹿王的命令,回來了。鹿王怪模怪樣地走進鹿群,義眼張得很大,對直向黑嘴唇走去。至少還有5米遠,它就將頂著大角的腦袋一低。黑嘴唇早已警惕地注意,見狀一挫身子。
鹿王大吼一聲,向它頂去。黑嘴唇迅速折轉身子逃跑。鹿王不依不饒,一個勁地窮追。這時,我發現鹿王的吼聲是連續不斷的,一浪高過一浪,似是盛怒之下,直追得黑嘴唇向葦叢跑去。
鹿王吼叫著回來了,直接衝向另一頭母鹿。母鹿情知有變,倉皇逃走,大耳朵可笑地聳著。我就叫它“大耳朵”吧。
這算是清理門戶?
待到大耳朵也逃進葦叢,鹿王才偃旗息鼓往回走。
我一直注意著散落在周圍的雄鹿,當鹿群走出母鹿時,它們隻是陰沉沉地看著,沒有任何行動。這使得整個場麵怪怪的,籠罩著一股神秘、陰鬱的氣氛。
沒過多長時間,黑嘴唇大耳朵又走出葦叢,向鹿群靠近。鹿王立即驅趕,毫不容情。
大耳朵趁鹿王忙碌時,又成功地溜回了鹿群,但鹿王一回來,堅決將它逐出。
最少有4次,鹿王將黑嘴唇、大耳朵驅逐出鹿群,甚至不讓它們靠近一步!
對於營群性的動物,逐出群體,應是最大的懲罰了!
我將觀察的情況,與保護區的朋友相談。
他們先是說:“不可能!在繁殖期,鹿王絕對不準母鹿離群,怎麼可能去驅逐它們呢?”我再一次詳細敘述了事情的前前後後。出於無奈,我隻好自報家門,說是參加過短尾猴、梅花鹿、大熊貓、金絲猴……考察,以此證明觀察的真實性。
至此,朋友的口氣、語言有了鬆動。
有的說:“很可能是已交配上了,再將它們留在群體的意義不大了。”
有的說:“不可能,交配上的母鹿都留在群體。那兩隻母鹿為什麼特殊……當然,也有可能是它們有病。鹿王為了不使鹿群遭到傳染,堅決將它們逐出!”
這時,我才小心翼翼地說出猜測:“黑嘴唇的私奔是有預謀的,而且得到了配合。它很機智地選擇了最佳時機,發情到來時,逃到已看中的雄鹿處,交配完後再迅速返回鹿群。因為沒有看到大耳朵的前麵的豔遇,最起碼黑嘴唇的事,是可以作這樣推想的……”
朋友沉吟了半晌:“母鹿的體型都是差不多的,很難準確認地出張三李四,你是不是看花了眼?怎麼能認準那隻被逐的就是偷情的?私奔是時有發生的……”
隨後,他們竟笑出了聲:“你們作家善於想象,這樣想也無不可。”
我憤怒了,詰問:“既然毫無希望,毫無可能,這些雄鹿為何每天要精心打扮,不知疲倦頑強地守候在鹿群的附近?“
朋友寬宏大量地笑了:“問的有理。也有可能吧!”
他的笑,使我懷疑起自己的觀察,那究竟是真實的,還是看得時間太長、幻化出的影像?
火攻血蜱
1986年的8月,一架專機將39隻麋鹿從倫敦送回祖國。
它們落戶在江蘇大豐的海邊灘塗。這兒原來是林場,種有大片水杉、楊樹、刺槐。灘塗上河汊縱橫,長滿了白茅、狼尾草、水燭、蘆葦……保護區麵積780平方千米。
大豐北有黃河,南有長江,是塊衝積、淤積的灘塗,它也就兼有了兩大河流的靈氣。
曆史的機遇給了丁玉華,當時他很年輕。舞台就是百萬畝灘塗和這些麋鹿。
麋鹿回歸祖國,隻是回歸曆程中的第一步,專家們的目的,是要麋鹿回歸到大自然中。
大豐國家級麋鹿自然保護區的首要任務,當然是要複壯從異國他鄉回歸的種群。這39隻鹿,由13頭雄鹿、26頭母鹿組成,來自英國好幾家動物園。
它們到達大豐時,一頭雄鹿首先下車,快步走到溝邊,喝了兩口水後,抬起頭來看著原野。那種專注,那種深情,猶如遊子回到了親愛的故鄉!
它感動了迎接的人群,使大家的心情輕鬆起來。
丁玉華善於團結同事們一道工作。當時的條件很簡陋,要養好這些麋鹿,首先得了解它們。丁玉華穿著一件似是迷彩服的黃大衣,在夜裏、在淩晨、在烈日下、在雨雪中堅持觀察,深入麋鹿的世界……
海濱早已沒有了凶猛的野獸,這當然是麋鹿的福音;但草莽中有蛇和其他動物,最可怕的是血蜱。
血蜱是種褐色的小蟲,成蟲綠豆般大小。平時,它生活在草上,當鹿走過時,迅速地附著到鹿的身上,寄生、吸血,最喜愛鹿的柔軟區域———腹部,並傳播其他病毒。它也吮吸人血。血蜱不僅威脅著鹿群,同時也威脅著保護區的工作人員。
當我們第一次觀察鹿群時,看到了一群白鷺與麋鹿相伴。白鷺們在麋鹿的身上啄食,麋鹿們愉快地接受著它的“踐踏”,組成了一幅動人的圖畫。
這在生物學上卻有著另外的意義:八哥在牛背上捉蟲。犀牛鳥在犀牛身上清除寄生蟲。白鷺肯定也是在覓食寄生蟲,可能就是血蜱。
保護區中大家最喜愛的一頭雄鹿死了,就是第一頭欣然走出車廂,深情地喝著故鄉甘露的那頭。它不是老死,是衰弱而死,因為寄生的血蜱,吸盡了它流淌的鮮血,生命之花凋謝了!
它的死如不祥的陰雲,彌漫在保護區,彌漫在人們的心頭。
丁玉華決心清除魔障,他四處尋訪防治血蜱的專家。專家們沒有好的辦法,有的甚至談蜱色變。現實將他逼到走向對血蜱的研究。他捉來了血蜱,將它們分門別類地裝在小瓶子中。沒有專門的實驗室,他就將試驗用的瓶子掛在寢室的牆上,每天觀察血蜱產卵、孵化……
去外地開了幾天會,丁玉華回來後有些累,洗洗刷刷後休息了。他被渾身奇癢弄醒。順手一摸,腿上、肚子上都有種軟軟的、光滑的家夥,還在蠕動。
拉開電燈一看,好家夥,身上爬滿了白色的、如粉末一樣的小血蜱。再細細一看,滿地、滿牆、桌上、鞋上……全是這些出生不久的家夥!
他向牆上看去,有兩隻瓶子掉在地上,跌得粉碎!
天哪!魔鬼從瓶中跑出來了,血蜱驚人的繁殖速度,令他目瞪口呆。
我問他當時的感覺,他露出了很動人的笑容:“心裏不發毛那不真實,血蜱的可怕,我當然一清二楚,但並沒有驚慌失措。科學研究道路上的很多故事,不能說對我沒影響。牆上的瓶子,隻是用膠帶粘在上麵,很可能是老鼠的活動,將它打翻。魔鬼既然是我放出的,就要想出辦法把它收回去;更何況,不久就有了意想不到的靈感……”
是的,就在他清除血蜱時,突然聽到燈泡上響起“劈啪”聲,像是炒芝麻的那種聲音。嘿!紛紛掉下的是血蜱。原來血蜱耐不了高溫!
這團火花在他腦子裏點燃了漫天大火。
既然很多藥劑都無效,既然是其他的路都走不通,何不采取火攻?
戰爭史上描寫過那麼多火攻的壯烈。
這就是丁玉華的不凡之處!
火攻有痛快淋漓的一麵,但同時潛伏著巨大的風險。
火,曆來是神,也是魔。
僅圍欄的麵積就有2.67平方千米,這把火若是控製不住,災難是巨大的。
好心人來勸阻,理由並不複雜:保護區有了今天的狀況,是大家千辛萬苦努力的結果。麋鹿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若是出了意外,誰負得了這責任?你老丁從一個鄉村獸醫,成長到專家,這容易嗎?有了閃失,位子還保得住?
可是怎麼防治血蜱呢?能眼看著麋鹿、工作人員遭受它的殘害?在科學探索的道路上,能沒有風險?丁玉華默默地籌劃著,找方方麵麵的人商討著,設計最佳的方案。
放火的時間定在早春。豈不是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意思?計劃是周密,詳盡的。丁玉華在選擇著最佳的氣象條件。
大火燒起來了,火光衝天,它以摧枯拉朽之勢,席卷大地。幾十裏路之外,都能看到映紅的天空。
每個職工都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日日夜夜忍受著煙熏火烤。風險帶來了嚴格的紀律,誰也不敢妄自行動。總指揮丁玉華更是一步不離火場,熬紅了眼睛,疲憊不堪,神經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最後一個火星終於熄滅了。在灰燼中反複檢查,證實血蜱已葬身火海。初戰告捷!成績鼓舞著人們,第二年又點燃了大火,再次掃蕩血蜱!
丁玉華創造了滅蜱的新方法。國家林業局的一位負責人說:“隻聽說有滅火專家。放火專家隻有兩個,一個是美國人,一個就是丁玉華!”
透過縱火滅蜱,表現了他作為自然保護區的管理者和科學家的閃光品質。
明星的故事
在保護區中,流傳著很多麋鹿小明星溫溫和嬌嬌的故事。
人們津津樂道,是因為故事的本身是人與麋鹿的故事、人與自然的故事。
在大豐,10多年前,為了進行人工馴化的試驗,工作人員早就盯上了快要分娩的一頭母鹿。這天早晨,它離開了鹿群,走到幽靜的深草叢。草叢邊盛開著各色野花。
母鹿順利地產下了小鹿。小鹿落地後的第一聲啼鳴,驚得媽媽一顫。它從從容容地用蹄子踩斷了臍帶,再去舔幹孩子身上的黏液。舔得認真、仔細,直到幹幹淨淨。小鹿掙紮著站起、跌倒,再站起……
工作人員迅速走近,將它抱走。母鹿見有這麼多人,轉身就走,沒一會兒,領來了七八隻雄鹿。但這次是有備而來的,人,勝利了。
這頭小鹿是雌性,取名溫溫。還有一頭小鹿叫蒙蒙,雄性。
以後的幾天,人們常常看到有兩隻母鹿,在圍欄的門口,向抱走小鹿的方向張望。
飼養員用奶瓶喂溫溫和蒙蒙。它們含著奶嘴,貪婪地吮吸著。牛奶和鹿奶的脂肪含量不同,小鹿常常拉肚子。飼養員抱著給它們擦屁股,竭盡嗬護。
在人類的關照下,小鹿們長大了。溫溫成天像個尾巴一樣,跟在飼養員後麵,常有些小的表演,樂得大家哈哈大笑。蒙蒙一開始就記仇,對盡心盡力養育它的飼養員,漠然視之,整天繃著個臉。
溫溫接待了無數前來參觀的人群,和他們攝影留念,接受愛撫,樂意被人抱起,它所表現出的天真、落落大方、快樂、興奮,使它的上鏡率特高。它的肖像經常出現在報紙上、電視屏幕上……
溫溫成了大明星。
蒙蒙根本不願意接待客人,被逼急了,無可奈何地走出來,差點將客人撞翻。它高傲、孤僻,對將它從母親身邊奪走的人,存有強烈的惡感。蒙蒙終於逃出,回到了鹿群。它是怎樣從人們的監視和防範中逃出的,至今還是個謎。
隨著年齡的增長,溫溫有了奇怪的表現。它看到前來參觀的男性,特別興奮,甚至有些顧盼,搔首弄姿,撒嬌裝憨;而對女性卻很不恭敬,尤其對青春煥發的女性,那敵意是顯而易見的。
動物園的專家說,“同性相斥、異性相吸”的原則在這裏並未消失。就連孔雀,麵對花枝招展的女性,也立即開屏。動物能嗅出不同性別的身體散發出的不同氣息,人類是因為受到汙染,多數已失去了這種功能。所以,動物園在配置飼養員時,很有講究。
溫溫的知名度蒸蒸日上,它和各種各樣的名人合影,在庭院中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但它每年也有煩惱,就是每當鹿王洪亮的吼聲響徹原野時……
蒙蒙在鹿群中愉快地生活著,遊蕩著。人們看到它參加了爭奪王位的角鬥,連續幾年,慘遭失敗。但它仍頑強不屈地準備著、磨著叉角!
在大豐時,朋友們多次要領我去鹿苑看溫溫,每次我都堅決地搖了搖頭……
也是10多年前,研究東北虎的青年專家劉昕晨,領我去橫道河子。橫道河子在完達山。完達山曾因《林海雪原》成名。剛進入東北虎繁育中心,就聽到了虎噴聲———興奮。劉昕晨說:“是小花知道我來了,正高興地打招呼。”
果然,一隻斑斕大虎從柵欄中伸出了虎掌,劉昕晨與它親切握手、問候。
小花是隻棄嬰,它的媽媽生下它後棄之不顧,隻好取出人工喂養。從此,它和飼養員、劉昕晨結下了深厚的感情,也成了中心的寵兒。它常跟隨在飼養員的身後,進食堂看電視。那時電視上正在播放《動物世界》,它看得津津有味,興趣盎然。
我特別問了:“它看到虎時是什麼神情?”
劉昕晨說:“沒有特殊表情。”
兩人都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人類對野生動物的馴化,是喜、是悲?如果野生動物失去了野性,還是野生動物嗎?
凡是在這樣的時候,獵人小張的一句至理名言就浮上了心頭:“動物園的獸,是牲口!”
動物的美,正表現在野性上!
如果野生動物失卻了野性,它也就失去作為野生物種存在的根本!
我曾數次遭到猴王的襲擊,付出了血的代價,但每一次都樂得像孩子一樣,歡呼野性的勝利!
嬌嬌是石首保護區的明星。
1998年,長江特大洪水,衝垮了地處江邊的保護區的一切設施。
1999年,保護區在艱難中清淤、重建。春天,老鄉來報告,在蛟子垸那邊的草叢中有隻小鹿。
李主任帶著人火速趕到。小鹿半跪在草叢中,臍帶是斷了,但渾身是黏液。它歪歪趔趔掙紮著想站起,怎麼努力也未成功。
李主任趕快將它抱起,脫下衣服,擦拭著黏液。小鹿乖巧地躺在人類博大的胸懷中。
顯然,它剛出生不久,可它媽媽呢?
大家四處尋找,仍不見蹤影,隻是在一叢益母草處,看到益母草被采食的斷枝殘葉,地上印有蹄跡。鹿對草藥特別敏感,中草藥中也常有鹿銜草、鹿蹄草之類。益母草養血,鹿在產後,常去尋找益母草,補充產後的虛弱。梅花鹿也有這樣的習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