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麋鹿找家(3 / 3)

它的蹄印消失在草叢中。

是遭到了突然的變故,還是洪水災難後的艱難,使它棄子不顧?

老李將它帶回了家中。妻子和女兒趕快張羅來了米湯、奶粉。它是隻雌鹿,因生在蛟子垸,取其諧音,名嬌嬌。

嬌嬌為三口之家、為艱難重建保護區的人們帶來了歡樂。

嬌嬌拉屎撒尿,全家人忙得不亦樂乎。傷風咳嗽,全家人更是日夜守護。

嬌嬌長大了,它和老李的女兒暢暢形影不離。女兒的同學知道了,每天都給它帶來蘿卜、青菜、黃豆、山芋……嬌嬌通通接受。

有一天,老李回家後,發現嬌嬌不在,連忙四處尋找,但沒有找到。焦急之際,忽然想到了女兒,連忙往學校趕去。

剛到學校門口,就見一群孩子正圍著嬌嬌。

老師說:“上課時,先是見到孩子們向外張望,原來是頭小鹿站在窗外。攆也攆不走。”

嬌嬌像個頑皮的孩子,對什麼都好奇,時常闖禍,打翻了瓶瓶罐罐,撞壞了這樣那樣。但它是自由的,沒有拴,沒有關,隻有一個小棚子遮陽避雨。

媒體得知後,紛紛前來采訪,嬌嬌成了明星。但嬌嬌渾然不知,仍然跟著孩子們玩耍,依舊住在小棚子中。

嬌嬌又一次的出走驚動了所有的孩子,他們四處尋找,毫無收獲。幾個孩子急得哭了,暢暢飯也不吃。最後還是保護區的叔叔們找到了它。它已走得很遠。

老李想:“是該將它送回鹿群的時候了。”

石首人很樸實,用最真摯的感情和麋鹿相處,沒有矯揉造作,更沒有炒作誇張。那天並沒有舉行重大的儀式,隻是等到女兒上學去了,老李從家裏將它領到了野外,送了一程,拍了拍它的背:“走吧,回到你的世界去!”

當老李轉身往回走時,嬌嬌也回來了。攆也攆不走,隻好任它回來。

再一次的努力,又失敗了。

老李心裏焦急,但並不魯莽;隻是耐心地觀察著,窺視著麋鹿世界的奧秘。

嬌嬌終於走了,事前沒有一絲征兆,走時也沒有任何響動;就像一陣風,消失了……

是神聖的生命召喚?

老李也渾然不覺,直到吃晚飯時,才發現它缺席,連忙察看,一直深入到原野……

“它沒有再回來過?”我問。

“回來過。大約是兩個月後。我看到它在家門口百多米處,正張望著它住過的小棚。喊它,似乎有些反應,但不再往前一步。20多分鍾後,它掉轉身子走了,走向暮靄之中……”

我發現老李的眼角濕潤了,陷入了無邊的思念之中……

風柔柔地吹著,送來菖蒲、艾葉的清香。成群的紅蜻蜓在荷塘上空飛翔,不時落到豔麗的荷花上。秧雞一聲聲地“苦哇、苦哇”地喚著。

我突然想起了10多年前在川西的蜂桶寨,在大熊貓自然保護區。時間好像也是6月。那天疾行了幾十裏山路,和研究大熊貓的專家胡錦矗教授,探訪了阿曼德?戴維100多年前任職的教堂。

歸來時,好像也是這樣一個美好的傍晚。當我們看到大熊貓新興高踞樺樹的枝頭,時而向往、時而憂鬱的眼神,眺望著群山、森林時,我們的心靈被深深地震動了,我和教授站在那裏,看著它……

新興是從山上被救護下來的。築路工人發現它時,它正在箭竹叢裏一聲聲地哀叫,瘦骨嶙峋。不遠處躺著它遠離了人世的母親。它是幸運的,被連夜送到蜂桶寨救護中心。

在人類精心的嗬護下,短短的幾個月,它的體重達50千克。

上午,它走出圈舍,立即表演了上樹。攀爬白樺樹幹時,那種一本正經、憨拙的模樣,逗得大家笑聲飛揚。更絕的是在樹上,它一會兒四仰八叉地躺在樹幹上,露出雪白的肚皮;一會兒以樹丫作椅,如一位紳士舒舒服服地靠著……

我們一行中最年輕的是小王,剛從大學畢業。他叫著、跳著,要新興翻跟頭。大熊貓對一切圓形的東西都感興趣,翻跟頭是它的本能、愛好。

它真的在樹幹上,低下了渾圓的頭顱。我們的心一下懸了起來,那窄窄的樹幹是絕對要讓它跌下來的。正當我驚慌失措大喊時,新興卻猛然抬起頭來,無比委屈哀怨地叫了一聲,然後就將頭埋到胸前……

這一表情,連頭發斑白的胡教授,也樂得大喊大叫。

之後,它和我捉迷藏,像個孩子一樣,用掌將眼睛蒙起———你找不到我!

我拍下了這張照片,一直珍藏。

它的可愛,它的天真,它給我們的快樂,使我們忘記了它的世界,它原本生活的世界!

人啊!千萬不要忘記這一點,忘記這一點是可悲的。

我曾多次打聽新興的消息,多麼希望它已逃出救護中心,回到壯麗雄偉的山野!

發現老李從沉思中回來,我問:“以後再也沒見到嬌嬌?”

“怎麼可能呢?第二年見到了它,有頭鹿仔跟在身後。哈哈!它已當媽媽啦,母子倆親得很哩!”幾天的相處中,我是第一次聽到他這樣開懷大笑!

“近交”不衰的密碼

到了1998年,大豐自然保護區的麋鹿已發展到400頭,石首自然保護區的也超過100頭,北京的麋鹿苑,麋鹿的數目也很可觀。全世界的麋鹿大約有2000頭,我國的種群數已占了全世界的二分之一。據考古學家推算,在麋鹿的鼎盛時期,它的種群數應是上億隻。

但這2000多隻麋鹿,無論是在歐洲或美洲或中國,都是圈養的。

大豐人感到實施麋鹿第二次回歸的條件,已經成熟。

在神秘的麋鹿世界中,還存在著一個特殊的生命之謎,引起了科學家的極大興趣。這也是實施麋鹿第二次回歸的基礎條件———種群沒有退化的跡象。近親交配,種群不衰!

根據生物學的常識,當一個物種的群體過小時,必然導致近親交配。近親交配,將帶來生存能力的薄弱、物種的退化。

20年前,我去海南陵水的猴島考察。猴島實際上是個長形的半島。因為地理環境的隔絕,這裏為數不多的獼猴隻能是近親交配,退化現象嚴重。我看到很多的成年猴,隻有貓一樣大小,比常見的獼猴小得多。有關方麵正在考慮從他處引進猴群,以改變它們的基因。

現在全世界的麋鹿,都來自烏邦寺。當時伯德福德公爵收集來的18隻麋鹿中,隻有11隻有生育能力。因而這2000隻麋鹿都是那11隻的後代。

我們在大豐和石首,見到的鹿群都膘肥體壯。動物學家們發現,麋鹿向傳統的生物學觀點提出了挑戰:近親交配並未影響種群的發展與繁榮。

它體現的生命奧秘,為瀕臨滅絕的物種帶來了福音。揭開這個謎團,有可能令科學家們窺視到生命的密碼。

分子生物學的研究,揭示了基因在生命中的決定性作用。生物的性狀是由基因決定的,生物的個體常常會攜帶一些有害的隱性基因。近親交配的結果,增加了這些有害隱性基因純合的可能。再是,近親的基因容量小,這就使它們的後代的質量差,削弱了應變環境和疾病的能力。

人類在近親的婚姻中,常見畸形、弱智、癡呆的嬰兒。

麋鹿為什麼不受這種約束呢?它的基因隱含了什麼特殊的成分?存在著什麼神奇的功能?

浪漫主義的說法比較簡單:正是這樣的神奇,先民們才將它奉為祥瑞?

動物學家們試圖作出各種說明、推測。

有一種說法是:生物高度近親交配,可能反而導致有害的隱性基因重合,致使有害的隱性基因死亡,正常基因卻存活了下來。這很像中醫中常說的“以毒攻毒”!

我對這種說法不太明白,曾向兩個保護區的朋友請教過。有位朋友振振有詞地說:“水稻雜交的過程,用的就是近親雜交,待遺傳性能穩定下來後,才培育出新的優良品種。新疆細毛羊的選育,應用的也是近親繁殖……”

我對這兩項研究根本不了解,隻能認認真真地聽著、記著。

我仍然感到這隻是一種說法,雖然它充滿了魅力。事實仍然是充滿神秘的謎!但這種說法,使科學家們得到了極大的鼓舞。

按照傳統的理論:衡量某種動物種群是否還能存在時,臨界值是50隻個體。換句話說,即動物的某一物種,若還有50隻(非近親交配產生的)個體,這個物種還能保存下來,若少於這個數字,其實已經消亡。

新的理論,使從事研究保護自然的科學家們受到鼓舞。如果這個理論是正確的,恢複東北虎、華南虎這些野外都不足50隻的珍稀動物,就成了可能,就值得去努力。

由於人類無盡的掠奪,對環境的破壞,世界上的物種正在高速消亡。

為了保護這些物種,科學家們作了不屈不撓的努力,耗費了大量的資金。

如果這種理論成立,那麼為了保護一種瀕危的動物,不是隻需要保護一個數字較小的種群就可以了嗎?它為動物的保護,帶來了光明、燦爛的前景。

這種理論如果成立,對其他的生命體呢?尤其是能否為人類帶來宏大的福音?

8頭麋鹿走向原野

丁玉華的麋鹿回歸自然的研究課題獲得通過。

這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人類有意識地將捕捉、馴化的麋鹿再放回自然,是人類的懺悔和覺醒。

1998年11月5日,經過挑選的1頭雄鹿和7隻母鹿,從人類營造的保護區走出。走向它們原生的世界,走向生命本能的向往。

當它們剛踏上門前的柏油馬路,隆隆的拖拉機,疾駛的汽車,使它們驚恐地越過馬路奔逃……是偶然的巧合,還是一種象征?它們失去了剛到大豐時的那種從容。

還未等到送行人有所行動,麋鹿們已消失在叢莽中……留給人們無限的牽掛。

它們到哪裏尋找家園?失去了人類每天提供的食物,每頭鹿須50千克的青飼料、一至兩千克的精飼料。是否能夠自立謀生?

負責跟蹤的小任說:“開頭是向大海。”不久,光裸的灘塗使它們折回,回到林場的草木豐盛的地方。足跡很淩亂。8隻麋鹿又分成了3群,各自以小群體活動。有的一天要走幾十裏的路,活動範圍大。

不久,發現它們繞著圍欄轉,忽東忽西。它們想家,留戀著安逸、舒適的生活。

老徐說:“有一天早晨,我往辦公區走時,忽然看到前麵有幾隻麋鹿,我很緊張,趕快去查看。看到那麼多的蹄印,我急壞了,以為是圍欄出了問題,緊急派人去了解。等到派出的人員回來報告圍欄裏的鹿不少,我才鬆了一口氣,才想到這是放飛的鹿回來了。原來是靠耕地處的圍欄底部有個小洞,它們在繞著圍欄轉時發現了。但它們這時很機警,有野性,已無法接近。我們又將它們送出了保護區。”

2000年,我們第一次到大豐時,就已聽到了這個令人興奮的消息。從草地到海濱、到林場尋找回歸自然的麋鹿,遺憾的是連足跡也沒見到。隻是在莊稼地的一個小棚子裏,聽到了它們的故事。

小棚裏住著兩位墾荒的老夫婦。老大媽說:“冬天的夜裏,時常聽到屋外有‘篤篤篤’的聲音,是動物的蹄聲。可附近沒有養牛、養馬的。是誰呢?終於下決心,打開門,夜色中幾隻鹿見了人,立即離開了。”忠厚善良的夫婦倆,這才想起,最近莊稼常被糟蹋,原來是麋鹿們幹的。於是,時時放一些草料、食物在棚外。

墾荒的生活是艱難的,尤其是一對老夫婦。春耕夏鋤,汗水滋潤著土地,換來一絲絲收獲,維係著生活。

我問了很多的問題,她隻回答了一句:“都是在這荒灘上討生活,都不容易。野物也是一條命,互相關照著吧!”

大媽的話,久久地留在我的心裏。

麋鹿們再也沒有回到保護區。

第二年,小任看到母鹿的身邊有了兩隻小鹿,這是在它們放飛前就已孕育的。

第三年,小任看到了第三隻小鹿,這是真正的大自然之子。

另幾隻母鹿為什麼沒有懷孕?是公鹿隻顧自己謀討生活,還是無法產生鹿王?

受到第一批麋鹿回歸自然的成績的鼓舞,2002年6月,他們又將第二批雌雄各半的6隻麋鹿,再放回了自然。我們是7月第二次到大豐的。老丁領我們去尋找放飛的麋鹿,出了保護區管理局大門,一直向東。無邊無際的荒灘、草地、葦蕩展現在麵前。

灰頭麥雞成群結隊地在天空飛翔。羽色華麗的野雉,飛起又落下,鬼鬼祟祟地在草叢中潛行。遠處的葦蕩中,幾隻白鷺優雅地站立。

老丁說:“這兒都是保護區的土地。”轉到海堤,浩渺的大海撲入眼簾,河汊、港灣、漁船曆曆在目。

“灘塗每年向大海延伸100米。保護區每年增加6.67平方千米土地。別看現在是光光的灘塗,一兩年內堿蒿、蘆葦、大米草就長起來了。這裏將是麋鹿的世界!”

這一片土地上沒有居民區,隻有幾座零落的小棚子,是進來種地人的臨時居所。

他有理由自豪,因為這是他理想中的麋鹿們的世外桃源。

但我們沒有見到鹿的蹤跡。有個疑問一直在腦子裏盤旋:“既然有這樣廣袤的土地;既然在冬季,每天還要為麋鹿投放大量的飼料;既然有了成功的經驗,不是可以加快麋鹿回歸自然的進程嗎?譬如,今年放出的不是6隻,而是60隻、100隻呢?”

後來,老徐又領我們去尋找回歸的麋鹿。他輕車熟路,到最西最北的圍欄外。西邊有樹、竹的混交林;南邊緊貼著圍欄的是一片槐樹雜木林;中間是農田。

剛進入黃豆田,地上清晰地印著麋鹿的蹄印,4個蹄瓣,陷得較深。最少有三四隻麋鹿從這裏經過,時間不會超過兩小時。印跡新鮮,一直延伸到圍欄邊。

我們快速地向南邊的林子走去,寬闊的水溝攔路。正往下走時,老徐說他穿著高筒靴,過去看看。

不多一會工夫,他回來了,說是麋鹿不在林子裏。

我們再折轉去西邊有竹子的混交林,仍然一無所獲。

麋鹿回到大自然之後,仍然繞著圍欄轉的這一事實,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又將盤旋在心頭的疑問提出。老徐說:“麋鹿對莊稼的破壞不可小看。不斷有農民告狀,它們曾一夜將幾十畝玉米苗掃蕩一空,電話都打到市長那裏去了。都放出去,我們賠不起莊稼,要將100多萬畝的土地全部加上圍欄,那是負擔不起的一筆巨大投入。總之,周邊的老百姓還要有個適應的過程……”

虎牛相搏

在歸途中,我想起了十幾年前和劉昕晨討論東北虎回歸自然的事。

黑龍江的橫道河子是東北虎的故鄉。據多次考察,專家們說野外的東北虎隻有20隻左右。橫道河子有人工飼養條件下東北虎的最大種群———80多隻虎。劉昕晨正在研究讓它們回歸自然,希望能夠從野生東北虎那裏取得新的遺傳基因。

實驗場有三四百平方米,高大、寬闊。被挑選進實驗場的幾隻虎,個體大,毛色鮮亮。劉昕晨順手捉了一隻雞扔了進去。

麵對眾多的虎,我們不知該怎麼區別。他說:“認虎先認臉,每隻虎的臉紋都是不一樣的,就像指紋。”現在剛好可以現燒熱賣。

一隻臉上花紋大而鮮亮的虎,立即用小快步跑去。我們姑且稱之為“大花臉”,有兩隻跟隨過去,還有一隻隻走幾步就停下了。

大花臉先是不緊不慢地追,雞嚇得“咯咯”叫,東奔西竄,雞、虎玩著捉迷藏。沒幾個回合,大花臉猛然一撲,一掌將雞打翻……

這是一場毫無色彩的遊戲,看了後,我更加為虎悲哀。

劉昕晨說:“一隻東北虎的領地有幾十平方千米,它在飼養場每天要吃七八斤的牛肉。這為它回歸自然帶來了巨大的障礙。”

生存的空間,食物鏈的建立……

首要問題還是其野性的恢複,捕食能力的提高。在野外的虎,媽媽會很快教會它狩獵、怎樣將獵物撕扯開。這在幾平方米的籠舍內是根本做不到的。

他設想最少要分成三個階段:初級放養地、二級放養地、回歸自然,還要進

行體能、野性、捕食的訓練。

當時,他很有信心地說:“10年後,你再來吧,我一定領你去原始森林中,追蹤回歸自然的東北虎!”

曾幾何時,人類滿腔熱情地歌頌打虎英雄,以證明勇敢、英武,但當文明使人類覺醒後。說到底還是為了人類的自身利益,再回頭努力“放虎歸山”。擒虎難,放虎歸山更難!

4年前,為了探尋華南虎的蹤跡,我們到了它的故鄉———福建梅花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近年來,不斷有華南虎蹤跡的報導,看到了虎的足跡和爬掛。華南虎常在樹幹上和地上抓爬、撒尿,用這種方式圈定自己的領地,警告同性、吸引異性。獵人稱它們留下的抓爬痕跡為“爬掛”。尤為令人高興的是,保護區在進行夜行動物考察時,在探照燈下看到了遠處山林中正在行走的老虎。但沒有人近距離地觀察到幼虎。

我們曾冒雨攀登海拔1800米的油婆記山頭。雖然在華南虎經常出沒的地方,我們沒有見到老虎,更沒有看到它的蹤跡。但那裏的生境,確是應該有虎的。

保護區在山穀中建立了占地1000多平方米的虎苑,希望設計出一種特殊的裝置,吸引野生華南虎來拜訪,而虎苑的虎卻無法出去。

應該承認,創意很奇妙。

在虎苑裏,我看到的卻是另一番景象。他們將一隻麂子放進虎苑,這隻麂子是幾天前從市場上買來的,很小,還瘸著一條腿。

隻有一隻虎對它有興趣,慢慢向前走去。到了麂子前,它嗅了嗅,然後伸出右前掌。那掌剛觸到獵物,麂子驚叫,虎嚇得一愣,連忙縮回了右前掌。如此三番五次,就是沒有打出一掌,最後還是悻悻而歸……

這太令人悲哀了!

虎威、虎風哪裏去了?

兩年前,我們在廣西尋覓白頭葉猴、銀杉王……到達桂林時,朋友們說有座熊虎山莊,值得一看。莊主老周也來盛情相邀。

這是一處旅遊勝地。它介於常見的動物園與野生動物園之間。有很大的虎苑、黑熊苑,還有一個馬戲團。每天,有一場虎牛相鬥的表演。

老周是位很有經營才幹、勤奮好學的人。開頭他是靠養殖野生動物起家的,主要養劇毒眼鏡蛇、蝮蛇,之後又增加了飼養實驗動物獼猴,建成了這個莊園。

第一場的虎牛相鬥,不甚精彩,但虎的野性已使我吃驚。於是,我又在臨上飛機之前去看了第二場。

那天是下午,我因為冒雨去看飼養黑頸長尾雉、黃腹角雉,趕到熊虎莊園時,時間已很緊張了。

老周領我到一座橫架在虎苑上空的橋邊。橋很高、很窄。我剛登上橋,隻來得及匆匆看一眼———圍欄裏已有一頭體型較大的水牛在那裏。它對人類的陰謀渾然不知,正埋頭吃草。其實,緊貼著圍欄的,已有兩隻虎在興奮地走動著,從花紋、體型看,是東北虎。

在顫悠晃蕩的天橋上,我正在取照相機鏡頭的蓋子時,圍欄之間的門已打開。兩隻虎迅速向水牛奔去。

直到這時,牛才感到不妙,扭頭欲跑,但虎已迫近。

牛轉頭用角抵擋,虎閃開。另一隻虎從斜刺裏撲去,牛再轉身應付。

在轉身的刹那,率先發起攻擊的那隻虎縱身躍起,異常矯健、敏捷地一撲,伸出利爪,抓住了牛的項背。

水牛使出蠻力,猛然一擺,但沒有甩掉敵人。另一隻虎乘機再從側麵進攻,水牛一個歪趔,差點倒下。但它憑著強壯的體格,迅速調整好身形,英勇地反撲,頂得敵人差點翻倒……

緊緊抓住水牛項背,一直伏在水牛身上的虎,先收屈下身,然後使勁往後一挫,企圖利用一百五六十千克的體重,將牛扯倒。

牛被扯得退後兩步,但仍然頑強地作戰。

另一隻虎,幾次撲上來,專攻牛的脖子。它們一次都未使出虎在攻擊時的典型招數———揮掌猛撲。

劉昕晨向我敘述過東北虎的典型狩獵方式:潛伏,當獵物出現時,它並不急於進攻。待獵物靠近,它猛然撲上去,劈頭就是一掌。這一掌即使不致命,也會使獵物暈頭轉向,然後伺機再用鎖喉戰術……

我想,他說的獵物肯定是小型動物,如麂子、鹿、麅子之類,像水牛這種體重在五六百千克的大型獵物,是絕對不行的。因為牛頭上有犄角,犄角是牛的防身銳器。老虎未必既能躲過犄角的攻擊,又能將虎掌拍上,即使拍上,碩大的牛頭有堅硬的顱骨保護,也不至於使牛立即就得腦震蕩。

景陽岡老虎三剪、三撲攻擊武鬆,是藝術的創造。

又是幾個回合,水牛越戰越勇,眼見戰場上顯得膠著……

伏在牛背上的那隻虎,突然一縱,落到地上。牛一輕鬆,立即調整身形,準備嚴陣以待……

那虎落地之後,走了個弧線,閃電般地躍起,從側麵向水牛撲去。

水牛見狀,將頭往左一擺,準備揮角砍殺……

就在一刹那,那隻虎在空中迅速扭轉脖子,躍進了犄角的空當,張開血盆大口,從下往上,一下就咬住了牛的脖頸,待到後半身轉過來時,那體重、那慣性已使水牛踉蹌起來。

鮮血從牛脖子上冒了出來,迅速蔓延。

虎的喉頭,不斷抽動。

一會兒,牛倒下了,倒得很慢:先是前腿一軟,前半身伏下;後半身漸漸伏地,在即將全部落地的瞬間,虎用力一掙,牛轟然翻倒。像是一座大廈,慢慢地坍塌……另一隻虎也上來了,也咬住了牛的頸項,吮吸著噴湧出的鮮血。

這隻老虎將它們最著名的鎖喉戰術,運用得如此嫻熟,那樣巧妙;如此精辟,那樣電閃雷鳴;將生命的光華、野性的美,酣暢淋漓地表現了出來,太美了!

對付大型動物,“鎖喉戰術”的要領是攻擊者必須準確地咬住獵物的大動脈,並用利齒切斷。

虎在空中飛行時,能陡然扭轉脖子,在迅速、準確地咬著牛的頸子時,同時完成切斷大動脈,那身形、那剛、那柔。閃現出炫目的光芒!

從這裏,我們看到了放虎歸山的希望。

虎還在貪婪地吸著牛血,牛已瞪著無光的大眼一動不動了。

我正想看虎是怎樣撕扯開厚厚的牛皮吃肉時,食肉動物捕食的第一步是能利索地將獵物解體,才能使獵物成為食物。在野外,這些生存的本領,是由它們的媽媽在無數次的行動中教會的。而要學到這種本領,在人工飼養的條件下,幾乎是不可能的。一輛防護裝置嚴密的鏟車開來了。後來的虎已經站起,鎖喉的虎未動。

鏟車無情地將死牛鏟起,鎖喉的虎才十分不情願地站起。

這可能是從經濟上考慮,牛皮、牛肉還可作他用,價值不菲。

這場虎牛相鬥,雖然顯現出了放虎歸山的希望,但也留下了一串問題,特別是鏟車從虎口奪走了它的獵物,讓虎失去了練習的機會。

野性的呼喚

石首的麋鹿回歸自然,卻是另一番景象,非常自然,似乎很平常。但在這自然、平常中,卻隱含著極不平常,有著更多的啟示。

石首國家級麋鹿自然保護區,籌建於1991年。專家們考察了很多地方,最後確定在古雲夢澤———麋鹿的故鄉來建。

第一批麋鹿卻是1993年才來的,有34隻。1994年,再來34隻,都是從北京麋鹿苑運來的。

麋鹿剛來時,全都放養在隻有幾畝地的圍欄中,4個月後轉到十幾畝的大圈中。雖然地方是太小了,但植被情況好。這裏原來都是長江衝積的河灘,蘆葦、稗草、馬鞭草等長得很茂盛。割草也很方便。冬季投放幹草、精飼料。精飼料原來每頭每天都要2000克,後來逐漸減少為500克。

直到1995年,占地近134平方千米的圍欄建成了。

在把麋鹿轉移到大圈時,電視台、報社的記者和各級領導都來了,由此可見人類對麋鹿的關心。

可麋鹿們就是留戀故居,不肯從過道進入大圍欄。這可急壞人了,喊叫、敲擊響器,什麼招數都使出了,它們有恃無恐,就是不走。

還是學生物的李主任有辦法,他請客人們暫且回避一下,然後抱來青草,撒在過道中……

沒一會兒,麋鹿們禁不住食物的引誘,終於走向了新的居所。它們一到達大的圍欄,立即歡騰雀躍地奔向了草地、葦叢、江邊……

準確地說,新的圍欄是建在長江和故道之間。

臨水的一麵沒有建圍欄,一是任麋鹿自由戲水,一是節工省料。

這樣的特殊環境,水草肥美的濕地,正是麋鹿們喜愛的地方。它們在葦蕩裏捉迷藏,在草地上打滾,在水裏沐浴、遊泳……個個精神煥發,其樂融融。

保護區的鹿群,每年以20%左右的速度增長著。

豐富的食物,養得麋鹿們膘肥體壯。細心的老李經過反複觀察、研究,和大家商量,終於做出了重要的決策:“革它們的命。”(老李發明的詞)不再投放青飼料了。因為繁茂的植物世界足以滿足它們的食量。到了冬季,連每頭500克的精飼料也不用投放了。它們在北方的祖先,能掘開冰雪尋找草根,在這裏的冬季,它們喜愛在淺水區啃食沉水植物。

“革命”成功了,鹿的膘情是最有力的說明。

老溫、老李高興得有些早了,他們還沒真正地認識麋鹿。大自然已為麋鹿們恢複野性提供了極優越的條件。因幾百年小圈飼養而失去的記憶,正在慢慢地蘇醒……

1996年2月,兩頭麋鹿失蹤了。大家冒著嚴寒,紛紛出去尋找,然而,沒有任何消息,連蹄印也沒有發現,它們難道上天入地了?

不久,監利那邊傳來消息,發現了兩頭奇怪的動物。正在思謀著如何處理時,保護區的人趕到了。

它們是從哪裏逃走的?細細考察,才發現它們是從灘頭走的。枯水季節,露出的灘頭大。這是設計圍欄時沒有想到的。

1996年的春天,時常有鹿逃跑的報告,看來鹿們要去探索外麵精彩的世界。

那年的汛期,使保護區的防汛形勢顯得格外嚴峻,正當忙得人寢食不安時,又有一頭失蹤了!

找了幾天,毫無收獲。那兩天廣播、電視成天開著,但沒有得到一點消息。

嘿,奇跡發生了:人們看到一隻頂著大大犄角的鹿,正在長江遊水,從江南三合垸那邊向江北遊。

正值汛期,江水的流速很快。那鹿迎著波浪前進,兩隻有神的大眼轉悠著,沒有驚慌,沒有失措。急流猛力把它往下衝,它就頑強地頂著風浪遊,似乎那裏有一條航線,它總是要回到這條航線上。

長江在這一段,江麵有2000多米寬,再加上水流,應在3000米的遊程。

麋鹿順利地遊到了岸邊,從容不迫地向圍欄裏的鹿群走去!

它正是失蹤的那頭麋鹿。在短短的幾天,它兩次橫渡長江!

誰說麋鹿的記憶力差?

它認識路,它知道鹿群在哪裏,它能像個優秀的水手識得航線,它能在急流中掌握方向!

麋鹿的野性讓保護區的人大開眼界,大吃一驚!

1998年,長江發特大洪水,為保護鹿群,上上下下、方方麵麵給予了眾多關心,采取了各種防範措施。

意想不到的情況出現了。為了減輕洪水的威脅,以免造成更大的損失,根據防汛指揮部的命令,這裏將成為泄洪區。

滔滔的洪水,從炸開的圩堤埂轟隆隆地淹沒了田野。保護區的150多頭鹿,全部被集中到了大堤上。

不久,殘留的這段大堤成了孤島,四麵都是滔滔江水。鹿群就生活在孤島上,沒有了圍欄,也不再擔心它們逃跑。保護區的全體人員分班守護。最困難時,大家有兩天沒有吃到一口飯。

參加抗洪的解放軍,幫了很多忙。

麋鹿們泰然處之,並沒有驚恐不安。它們愛水,泡在水裏舒適、愜意。它們在深水處,下巴放到樹丫上,一躺就是半天。

餓了,它們遊出去采食露在水麵的蘆葦、樹葉。

一隻小鹿不慎落水,被流水衝擊得沉沉浮浮。正當人們驚呼、采取營救的辦法時,“撲通”一聲,它的媽媽已跳到水中,奮力向孩子遊去。快接近小鹿時,它將頭低下潛遊,再浮出水麵時,已將孩子馱在背上……

後來,人們還時常看到,母鹿馱著孩子戲水、采食……

這一幅幅生動的麋鹿戲水圖,再現了古雲夢澤的大致麵貌,再現了它們遠祖的生活場景,也使溫華軍、李鵬飛的腦子開了竅。

他們在建立圍欄時,立意是要借助長江、故道,兩水之間的河汊作為天然的屏障。誰知歪打正著,無意中造就了麋鹿的天堂。它們在這個天堂裏,激活了遺傳基因中的密碼,很快踏上了複蘇野性的道路!

歸還麋鹿的生存空間

這場特大洪水,對人類說來是天災;對麋鹿們說來,是個機遇,就像冥冥中發布了神秘的信號。

洪水退去了,一切設施都被洪水吞沒、掃蕩了。

清理、重建家園的人們,也隻能住在小小的窩棚中。

就在這忙忙碌碌中,就在這自然的變故中,就在這不知不覺中,石首的麋鹿群完成了最偉大的曆程———回歸自然!

回歸自然的曆程似乎毫無色彩,沒有驚險跌宕的情節,其實卻是轟轟烈烈、驚天動地。

麋鹿們回到了更為廣闊的天地。後來修建的圍欄,在某種意義上已是個象征,因為它隻具有了防止外來入侵的功能。

1999年正月,正當人們在歡度春節時,29隻麋鹿突然神秘地失蹤了。事前沒有一絲征兆,事後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大家雖然心急火燎,匆匆從節日的歡樂中走向四野尋找,但有了前幾次的經驗,倒也沒有驚慌失措。

幾個搜尋小組向不同的方向搜索。時間一天天過去,仍然沒有麋鹿們的消息。

終於,在湖南華容那邊有了蛛絲馬跡,可那已在保護區的七八十千米之外呀!

保護區的人趕到那裏。是的,一點兒不錯,從種種跡象判斷,確實是麋鹿們的作為。然而,這裏是一片丘陵地帶,它們已分成了幾小群,給尋找工作帶來了很多意想不到的困難。最後,隻找到了20隻。搜尋小組隻好帶著它們回到保護區。

經過這麼多天的尋找,溫華軍他們終於弄清了,麋鹿們是浩浩蕩蕩地渡過了寬闊的長江,開始了它們出走的道路。

它們為何要放棄安逸的保護區,冒險出遊呢?僅僅是為了探索外麵精彩的世界,還是去尋找新的家園———它們祖先曾經擁有、卻又失去的家園?汛期到了,神奇的一幕出現了。逗留在華容的9隻麋鹿自動回來了。去沿途考察的人回來說,它們是沿著河道、溝溪走回來的。是麋鹿有驚人的記憶力,還是它們也像候鳥一樣,利用河道、水流作導航?

無論麋鹿們的出走又自動回來有多少個謎團,但有一點是無可爭辯的:麋鹿們感到保護區的天地狹窄,它們需要新的生存空間,尋找失去的家園。

有一天,養馬人到保護區告狀,要求賠馬。大家很驚詫,詢問之下,原來是幾隻麋鹿將馬打傷了。

老溫很奇怪,一麵要養馬人坐下、喝茶,一麵派人去了解情況。

不久,調查的人回來說,那5隻麋鹿已經回來了。情況是這樣的......

5隻麋鹿出了保護區遊玩,途中碰到一匹馬。圩區的馬實在有些不咋樣,見麋鹿的個頭小,又恃有主人就在附近,毫不客氣地向麋鹿發起了攻擊。

麋鹿們頃刻之間將馬圍在中間,雄麋鹿用角頂、砍;母麋鹿們用嘴咬,用蹄敲打。若不是馬的主人及時解救,那馬可就慘了。

情況明白了,養馬人隻好悻悻而回。老溫可樂了,因為從中看到了麋鹿的自衛能力。

不久,又有位農民來告狀,說是被麋鹿打傷了。原來是母子倆出遊,小麋鹿走到莊稼地吃苗,農民來攆小麋鹿。它的媽媽奔了過去,舉蹄就敲,敲中了對手。老溫心裏樂,可麵子上得賠禮道歉,付醫藥費。

其實,這些故事,都隻能為下麵的故事做鋪墊。最精彩的仍是1998年,還在那群麋鹿訪問湖南之前,有30多隻鹿失蹤了。經過反反複複的調查,最後才知道,它們遊過長江,到了江南的三合垸。多次去人,想將它們趕回來,可困難太多。

它們生活在一片樹林和蘆葦中。那地方緊臨江邊,原來也是江水衝擊形成的淤灘,蘆葦叢生,後來又人工栽植了意楊林。經過幾次考察,發現鹿群生活得很好!

麋鹿回歸自然,不就是保護區的任務嗎?既然它們已經選擇了生活,自覺而勇敢地回到了自然,又何必再畫蛇添足,將它們攆回來呢?

一個偉大的決策,就在平平常常、自自然然中做出了。

事實證明順水推舟的決策是英明的。三合垸的種群,在完全的自然條件下,已發展到了近100隻!

這是在飼養條件下,麋鹿回歸大自然的一大勝利!

溫華軍個子不高,胖乎乎的,滿臉是燦爛的笑容。他是軍人出身,是位實幹家,樸實無華。李鵬飛和丁玉華一樣,是學獸醫的,當過教師,為人彬彬有禮,很敬業。兩人相得益彰。幾天的相處,他們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特別是他們至今依然保持著創業時期的那股勁頭,無論是領導或普通的管護人員,實在難能可貴。

對麋鹿回歸自然的驚人成績,對這將載入世界史冊的功勳,他們似乎渾然不知,更無異樣的表情,好像一切都是那樣自自然然。

自然具有一種震撼人心的巨大力量!

我又向他們提出盤旋在腦子裏的疑問:“為什麼不幹脆拆除圍欄,將麋鹿全部放出?”可話一出口,我就覺得很蠢。

他們向我講了兩件事———

保護區的麵積是133平方千米,但土地使用權真正屬於保護區的很小。這裏原是荒灘,後來有關部門種上了蘆葦,又種上了意楊林,每年都是一筆可觀的收入。誰願損失?為麋鹿爭取生存的空間,已努力奮鬥了好幾年。經過各方麵多次協商,最後才達成如下協議:

在保護區的133平方千米的土地上,原來種蘆葦、種楊樹的,不得改變經營項目;可以進來收獲,但不得傷害、影響麋鹿的生活。麋鹿可以在葦叢、楊樹林中自由活動。

我們承認,這在目前的情況下,這是最佳的方案了。

第二個事實是麋鹿對莊稼的破壞。保護區外是人口稠密區,麋鹿特別喜愛黃豆、花生、山芋、稻穀。它們還有一個特點,就是發現美味的食物,會向群體發出召喚,頃刻之間全體出動,那種破壞力是驚人的。老百姓看到麋鹿群到了莊稼地,攆又攆不走,打又不敢打,急得抱拳作揖,苦苦哀求……

經常有老百姓來投訴,麋鹿吃了莊稼。最嚴重的是1997年,盛怒之下的群眾,掀翻了我們的飯桌。臘月二十八,200多名群眾聚到保護區,要求賠償莊稼的損失。經過苦口婆心的解釋,群眾理解了保護麋鹿的重要,但血汗被糟踐也實在讓人傷心。

怎麼辦?到哪裏籌到這筆款子去賠償?但我們仍想方設法,在臘月二十九的晚上,挨家挨戶送錢,賠禮。雖然那賠款隻是他們損失的很小一部分,但老百姓是好說話的,放我們過了關。

這兩件事,再一次觸發深層思索。

麋鹿回歸自然,成功了!但在一定的意義上,又還不是那種“天人合一”的回歸,還有一些不盡如人意的地方。

麋鹿要真正回歸自然,說到底,要為麋鹿爭取生存的空間。

古雲夢澤是河流成網的沼澤地帶,天然形成了麋鹿的樂園。那時,麋鹿一定多於人。古籍上曾有這樣的記載:“麋鹿掘食草根,民人隨此而知種稻,不耕而獲!”這和“象耕烏耘”如出一轍。

我們在石首、在大豐,都見過“麋沸”。幾十隻的群體,飛奔而過,揚塵飛沙,比萬馬奔騰更有氣勢。因為,麋鹿的犄角造就了這支隊伍的雄威氣質。我們也曾去察看過鹿王爭霸賽後留下的戰場,所過之處,鹿蹄將土地踐踏得像是被耕過一番。在低水平的農業時代,說是“如耕”,也並不誇張。

大象踐踏後的濕地,我們曾見過,若要以“耕地”來形容,那是一點也不過分的。

那時,是人向麋鹿學習耕作或者說是借麋鹿耕田。

但曾幾何時,人類就迅速地占領了沼澤,獵殺或攆走了麋鹿,排水修壩,將濕地墾殖為良田。致使在很久以前,在野外,麋鹿就消滅了。

是人類搶奪了麋鹿的生存空間!也隻有人類才能歸還麋鹿的生存空間,麋鹿才能真正回歸自然!

人啊,請記住這一點!

現實使這條回歸之路顯得太難。

但如果換一種思維,按現代的意識,將麋鹿作為一種產業呢?

偉大的回歸曆程

我們決定明天去三合垸,探望回歸自然的麋鹿們。

夜裏電閃雷鳴,大雨滂沱,原野一片熱鬧。

早晨,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我們穿上了高筒膠靴,向長江邊的碼頭趕去。昨晚溫主任已租了一條船。等我們趕到碼頭,隻看見滔滔的江水、汪洋的葦蕩、雨中的楊樹。

溫主任用手機和船主聯係。船主說,那邊是沼澤地,又下雨,以為我們不會去了。船要開來,還需等一個多小時。

李老師沒閑著,往江邊走去,想拍幾張照片。她發現江邊的葦叢處有隻船。

大家跌跌撞撞地趕到那裏,確有一艘鐵殼船。船是空的,環顧周圍,也沒人影。正在焦急時,我們聽到了腳步聲。不久,有位大嫂從柳林邊出現,原來她是船主。

溫主任請她渡江,她欣然同意。一群人樂滋滋地上了船。

船上很簡陋,李老師四處搜索,沒有任何救生設備;再看看遼闊的江麵,洶湧奔流的江水……

她剛張嘴,我卻用手一指:“看到江對麵的渚頭吧!11點鍾方向,朦朧中也能看出那裏是茂密的葦叢。鹿群就在那裏!”

她隻好一聳肩,笑了笑,算是理解了我的意思。

江對麵發出強烈的誘惑。

這是一條渡船,好不容易又等了幾位客人,女老大才開動了船。雖然目的地在下遊,但船卻先要逆水而上。與其說我是在觀察她的行駛,不如說是在想象和理解麋鹿們的橫渡長江。

關於江麵的寬度,航程的距離,都是女老大告訴我的。

柴油發動機“轟轟隆隆”響,聽不到波濤激浪的聲音,隻看到水花翻湧,奔騰直下。幸好風不大,但雨時時飄到身上,漸漸有了涼意。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航行,船靠在渚頭。這裏是土岸,由於江水的衝刷,不時有堤岸崩塌入水的響聲。土岸很高,同行的小王先上去察看,證明確是目的地。我搬了個凳子,讓李老師上去,小周又來拉,大家才上了岸。

江邊葦叢旁,有間棚子。我們先到棚子裏躲雨兼了解情況。

一對老夫婦居住在這裏,和老溫、小王很熟悉。相談之下,才知道他們是看守蘆葦和楊樹林的,棚子也是用葦稈搭起的,簡陋但很整潔,臥房、廚房分開,外麵搭有大大的涼棚,自有一種天然野趣。

大爺對麋鹿的生活習性很了解,說是鹿族人丁興旺,已見到幾隻今年才出生的小鹿。近兩天鹿群常在楊樹林中。

雨稍小,我們告別了大爺,先沿著江邊走,窄窄的路已出現了裂縫。小王招呼我們靠裏走,堤岸隨時有崩塌的危險。可往裏一點就是蘆葦,在蘆叢中行走,實在困難。

小王對這裏的地形、路徑很熟悉,因為他常常過來看這群鹿。過去都是先渡江,到石首縣城,再從那邊過來。今天乘船是應了我的要求,迂回了很長一段路,才找到了一條路。

在隧道般的葦蕩中的小路穿行,悶熱、憋氣,稍慢一步,就看不到前麵的人,隻得大喊。我和李老師穿的是短袖衣,葦葉一拉就是一道血口。

走得熱汗淋漓,終於豁然開朗,前麵是意楊林了。意楊是速生樹種,種了才三四年,胸徑已多在二三十厘米了。

挺拔整齊的樹幹,構築了一種象征派的意境,林內陰暗,地下植物稀疏,彌漫著神秘的氛圍。

在林子裏,看似可視範圍很遠,其實,正是密密的樹幹,掩蓋了真實情況。大家分散開,悄悄地潛行。

林下的土地幹裂,看來這裏好久沒有落過透雨。這些裂縫造成了行走的困難。

隻聽“噔”的一聲,一隻小動物落地———原來是隻肥胖的蟾蜍。李老師和小鄭都跑來看,李老師還為它拍了幾張照片。真是久違了,原來令人厭惡的隨處可見的癩蛤蟆,現在居然難得一見。

我卻發現了兩顆稀罕的蘑菇,長而圓的白色菌頭,白色傘柄上有黃斑,似是美味的羊肚菌。

李老師相機快門的“哢嚓”聲連連響起,我聽到2點鍾方向有了動靜。

啊!是麋鹿,四五隻母鹿和3隻小鹿,在林緣和葦蕩之間。我立即向大家發出信號,然後快速接近。

它們向12點鍾方向移動。小鹿尖尖地叫了一聲,鹿群一眨眼工夫,已遁入了葦蕩。走到剛才鹿群活動的地方,是個水氹。那裏印滿了蹄印,糞粒遍地都是。

小王幾次示意是否該撤回了,可我依舊向前,總覺得還需要尋找,好像還缺少了點什麼。

我們又走了很長的路,雨點落下了,擊得楊樹葉劈啪響。一支大角在葦蕩邊一閃,一點兒不錯,一隻高大的雄鹿正向我張望。

啊!它的角真大,非常雄偉,身體是黑色的,角上掛著葦葉。好一位英俊的新郎!

是的,我期待、尋找的就是它———完整的、自然的野生麋鹿群!

鮮活的野性生命之花太美了!

後記:歸還瀕危野生動物的生存空間,比之於對它們的野放更為困難。

人類對野生動物的獵殺,隻是大量物種消失的原因之一。其實,剝奪了它們生存的空間才是最重要的原因。麋鹿群可以自然地回歸自然就是最好的說明,但它們原來生活的土地,早已被人類占領,我們能夠歸還嗎?

野放華南虎的消息令人振奮。但如果成功了,我們能歸還它們生存所必需的空間嗎?一隻華南虎,需要幾十畝森林提供的生物量!難道將它移民非洲?

那麼,為它們建立具有足夠的生存空間的保護區呢?

2008年8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