櫛風沐雨(2 / 3)

“怎麼過?還不是照你的現樣子過……”

“那裏還能照現樣子過呢……”李家家心中暗暗叫苦,淚水早已奪眶而出。這是怎麼個“現樣子”呢?李家家借著從破窗戶上透進的月色,環視屋子裏的“現樣子”:古祠堂外青磚黑瓦,內裏破爛不堪,原裝窗戶早已敗落,現存的窗戶七零八落,粗糙的窗格裏不見窗花,隻是搬家時李家家自己動手卡上的木條。高高的天花板上亦是漏洞百出,殘缺不齊,昔日的真花紋和漏雨浸漬而成的假花紋混淆難辨,夏日的熱浪、深冬的寒流可以長驅直入。更何況,與全家生存悠關的尚不是這些,而是糧、菜、油、鹽。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她家不是缺這就是少那,每個字都叫李家家揪心傷神。還有,別人家的男人,除了自己勞動搶工分,還要加班加點替妻子分憂。而李家家恰恰相反,除了忙裏忙外忙子女,許多該男人做的活還要妻子去頂替。記得這一年早稻薅田時候,無病不假外出,生產隊長安排無病打石灰不見其人,竟揚言要扣李家家全家的口糧。為了不讓生產隊長的“宣言”變成事實,李家家安頓好兒女,就不聲不息地去打石灰。她想起自己如此八字命薄,一邊撒灰一邊流淚,淚水和汗水把石灰粉末緊緊地粘在臉上,滲進了心房!好在生產隊長見狀頓生憐憫之心,另安排男勞力換下管家。想到這裏,李家家揚起無力的拳頭打在司徒無病的背脊上,又是一陣暗泣:“這日子叫我何地過啊!”

中國農村曆史上空前絕後的“躍進”年代,有一樁人人參與人人怨的怪事,那就是農民抓生產搞大兵團作戰。社員們扛起鋤頭,挑上炊具,拖娘背崽,今天在這裏築壩蓄水,明天在那裏采礦煉鐵,後天或許還要發揚共產主義風格,去幫助別的公社別的大隊改江造田……大兵團作戰直攪得人心惶惶,雞犬不寧。不用說,崽女纏身的李家家,算是最苦最累第一人了。她既無內助,更無外援,隻能一擔籮筐挑著兩個小兒,同後生姑娘們追追趕趕。別人在工地吃飯,自然有說有笑;她在工地吃飯,一餐隻能吃半頓,要攢下一半給兒女充饑。晴天尚好,一擔碰上刮風下雨,李家家隻能暗暗叫苦,咬緊牙根不敢後人半步。

記得1958年深冬,朔風陡起,大雪紛飛,被“精神皮鞭”促動的中國農民們,戰天鬥地的口號聲和腳步聲有增無減,人們朝著共產主義跨越的熱切願望越發強烈。那年月,“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的口號驚天動地,廣大農民的地域界限、利益界限一下變得十分模糊,“做工不付酬,吃飯不要錢”一時成為時尚。就在大雪鋪天蓋地的第一天,生產隊接過大隊指令,派出李家家同另外十幾名社員,去外大隊“發揚共產主義風格”,幫助興建一座小(二)型水庫。而且公社硬性規定:所有參戰人員必須吃住在工地,限期為5天,會戰結束後進行總結評比。紅星大隊為了爭奪先進,還派出一名大隊幹部帶隊督陣。這是一場惡戰,彙集工地的200多名“突擊隊員”,人人都要承受一場嚴峻考驗。好在公社領導有先見之明,早已安排當地社員打好窩棚,男女分住,否則臨場必定大亂,挑著被窩鋪蓋的人們就隻能當“逃兵”了。麵對這一切,李家家都是無可奈何!被點將的編內社員都去了,自己這個“編外社員”就隻能默默承受。兒女怎麼安排呢?大女改莊可以“留守”祠堂,然自身難保,無力照看弟弟妹妹,就隻能同柏青、建莊隨母親出征。李家家又是一擔籮筐,挑上一對,拖上一個,外加破絮爛被,和外出逃荒毫無兩樣。一行人來到工地一看,所謂住人窩棚,隻是幾個透風滲雪的草棚,臨時避風尚可,晚上住人就不把人當人了,何況還是大雪壓境之時。工地上,一百餘名外大隊支援人員,一時簡直象炸開了鍋,有的怨聲載道,有的叫苦不迭,有的還斥爹罵娘。作為編外社員的李家家,隻能忍氣吞聲。冒著大雪修水庫築大壩,誰都清楚是在瞎胡鬧,於是參戰人員消極怠工也無人過問。李家家於是“忙中偷閑”,不時又溜進窩棚抱兒女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