櫛風沐雨(3 / 3)

李家家去世前兩年,筆者同她談及這等非人般的淒涼境遇,她竟顯得那麼平靜,好象挑著兒女冒雪外出修水庫的不是自己而是別人。她從不講生產隊待人不公,從不講自己怎麼受罪,隻銘記著兒女挨餓受凍,隻記著班師回隊時的情情景景。收兵回隊那一天,風息了,雪停了,但路上積雪仍是絲毫未化。經過整整5天的煎熬,大女兒不象來時那樣活潑了,身上的肉也一定少了幾斤,連回家路上都是母親拖一步走一步。坐在籮筐裏的一對更是嘴唇發紫,手腳僵硬,連喊娘叫餓的氣力都沒有了。早已精疲力竭的李家家,踏著積雪,噙著苦淚,那踉蹌的身影被積雪映照得格外清晰。

時光進入1959年夏季,李家家身孕顯露,行走不便,然生產隊裏的“美差”,哪一樁都少不了李家家。那年全國刮起了高產狂風,稻穀畝產13萬多斤的荒唐“奇跡”,竟上了最高黨報頭版頭條。全國沸騰了,夫夷沸騰了,紅星大隊少說也有“120度”。為了創造奇跡,實現高產,上上下下都在挖空心思發掘高產良策。不知從哪裏傳來一條曠古未聞的高產經驗,即把七、八畝甚至十幾畝已經結穗的水稻移進一畝水田,畝產可從八、九百斤躍上萬斤台階,放出高產“衛星”。時間正是陽曆7月,早稻已經懷孕抽穗。公社領導一聲令下,指定紅星大隊發放早稻高產衛星。人說“利令智昏”,那年代即使沒有利,人們也會昏昏愕愕。生產隊派出全隊勞力,分成10個戰鬥小組,一個小組負責移栽1畝早稻,這樣的“美差”自然少不了李家家。她把3個兒女安頓在家,自己頂個鬥笠,挑擔糞箕,光著赤腳,按時趕至指定的早稻田邊。早稻抽穗揚花了,一些上了年紀的社員,好比要自己動手向親戚朋友“開刀問斬”一樣,誰也不願先下手。人們站立著,麵麵相覷,遲遲無人下田。此時,負責督戰的一位公社幹部匆匆前來,簡直是歇斯底裏大叫不止,說什麼“不移禾就是反對高產,反對高產就是反對三麵紅旗。”那時候,盡管政治風浪壓倒一切,然而,社員群眾是不問什麼“政治”的,卻對“三麵紅旗”最為敏感。“三麵紅旗”雖然是個空洞無物的新創概念,但社員們仿佛覺得每一麵都有千斤重;誰敢觸動“三麵紅旗”,誰就會碰得頭破血流。正當全小組人員遲疑觀望之時,一個被指定的臨時小組長身先士卒,跳進禾苗中間,拔出了第一蔸已經抽穗的早稻禾苗。這時,一個上了年紀的社員輕聲說道:“這哪是高產,這是造孽啊。”當時由於田頭雅雀無聲,埋怨之聲竟被督戰幹部聽見了。那幹部幾步上前,惡狠狠地說道:“我考慮你在舊社會當過長工,不然,定叫你在田埂邊連站三天!”李家家雖然事不關己,仍然暗暗吃驚,這樣的事若碰在司徒無病身上,不掉三層皮那才怪呢!幹部在場,那無形的精神壓力催促著李家家,她第一個扯好了第一擔早稻苗。上級早有要求,拔苗時盡可能多帶些泥巴,有利成活,力爭做到不死一根禾苗。青苗帶泥,重中加重,李家家的第一擔少說也有120斤。那時做集體工,吃大鍋飯,擔子輕重倒計較不多,李家家的第二擔就不壓肩了,八、九十斤往返不在話下。時至下午,天氣突然由晴轉陰,緊接著便是狂風暴雨,將剛剛扶正而栽的帶穗早稻苗,全部壓倒在泥水之中。說也奇怪,當時誰也沒有說聲“怎麼辦”,似乎一切都聽之任之。為移栽禾苗出過大力的李家家,她隻有櫛風沐雨的命運,沒有評頭品足的權力。這次早稻移栽的結果如何呢?凡是參加移苗的人都不會忘記,所移高產衛星田,連一根好稻草都沒有收獲。至於大隊領導如何上報產量就不得而知,先進單位獎旗仍是照發不誤。高產衛星運動隻有“收獲”,沒有“損失”,然李家家數十年卻梗梗於懷。那次淋雨淋出一場大感冒,高燒數天不退,險些兒燒掉了將要問世的小司徒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