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國誕生後的前30年,本是彈指一揮間,卻又是煎世熬人的風雲變幻期,一場場政治風暴時時蕩滌著寧靜宜人的中華大地,衝擊著人們的心靈,甚至動搖、瓦解一個個和諧的家園。在不可避免的曆史大潮裹挾下,司徒高的祖上父輩,都留下了有形無形的斑斑疤痕,留下了許多連旁人都是刻骨銘心的樁樁往事。然而,這一家子其中特別是母親李家家,有其不同常人的處世哲學:精神的痛苦,似乎一覺醒來就流失得無影無蹤;肉體上的疙瘩,好象用手一抹就變得平滑如初;別人欠她的,從不當作什麼“債”記在心上;她欠人家的,哪怕是滴水之恩,亦當湧泉相報;……對那“非常歲月”最有見證權和發言權的李家家,不管是誰提起那樁樁心酸的往事,心胸總是那樣的坦然,情緒總是那樣的平靜,反反複複說過的總是那麼一句話:
“是那個年月,怪不得……”
好個“怪不得”,珍貴得千金難買!司徒高恪守的民情準則“知理不怪人”,不正是同母親的“怪不得”一脈相承麼?
人們會問:母親李家家說的“那個年月”,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年月呢?本文主人公司徒高如何出生下章再敘,這裏姑且回憶一下司徒高出生後母親艱難做人的幾段往事,便可知曉“那個年月”的別樣含意。
司徒高的出生年月正是國慶10周年,也是星星人民公社紅星大隊三麵紅旗舉得最高的一年。雖說司徒家田壟水井不少,另有一條季節性小溪,可就是過不了大旱關卡,一碰上少雨年景就會水竭苗枯,糧食減產,社員歉收,司徒家人對“水利是農業的命脈”體會最深。1959年冬季,紅星大隊高舉“人定勝天”大旗,舉全大隊之力破土動工修建遠近有名的紅星水庫,社員們日夜奮戰,工地上熱火朝天。紅星水庫是小二型水庫,土壩高度20多米,全靠鋤挖肩挑,從兩旁的山坡上炸石取土,要在狹長的山衝間造出一座人工湖來。造湖是對全大隊社員積極性的實戰檢驗,更是對編外社員李家家的嚴峻考驗。從司徒家院子去水庫工地不足1公裏,李家家把隻有幾個月的小男兒司徒高留在家裏,囑咐大女兒改莊細心照料,自己每天中午充分利用好集體開餐時間,先抓分搶秒回家喂奶。在那些日子裏,做母親的真正體驗到嗷嗷待哺的含意。歇工吃飯的號聲一響,她就飛奔回家,老遠老遠就聽到司徒家祠堂裏傳來了嘶啞的啼哭聲,再近一點又聽到了大女兒夾著哭聲的逗撫聲。此時此刻的母親,隻嫌本已長於他人的雙腿長得太短,隻嫌雙手不會變成能飛的翅膀,急步流星飛進破祠堂,伸開雙臂一把將小司徒高摟在懷裏。小司徒高長得濃眉大眼,一雙黑溜溜的眼珠緊盯著母親。他將饑餓變成動力,小嘴巴吸吮母親的乳汁格外有力。為了縮短喂奶時間,母親還騰出一隻手頻頻擠壓Ru房。那年月苦日子開始露頭,加之日夜勞累,乳汁自然不多,但對小司徒高卻是一頓豐盛的午餐。有一天,母親回家喂奶時碰上下雨,淋濕了衣服,便生火烤衣,耽誤了一點回工地吃飯的時間,想不到那份救命的2兩米飯和半斤紅茹竟被人“代勞”了!母親暗暗叫苦,不敢聲張,一邊同男勞動力一樣輕重一樣快慢挑土上壩,一邊傷心地頻頻擦淚。工地幹部知情後,倒不怪自己管理不嚴,反從牙縫裏吐出一把“刀”來:
“又想搶工分,又要帶崽女,何不丟進塘裏浸死!”
母親為人仁厚,心地善良,從小養成逆來順受的好德性。可這一回吃虧太大了,丟了飯,挨了餓,遭了罵,受了氣,還說要淹死自己的心肝寶貝,一股別人看不見的衝天怨氣,便從心窩子裏迸發而出。她慢慢地走到工地幹部身前,扯起衣襟擦幹眼淚,然後輕輕地回敬一句,也是在“那個年月”裏唯一一次同幹部頂嘴:
“好,好,請您幫我去浸死!……”
這一回出人意料,工地幹部自知理虧,沒有借勢整人,隻瞪瞪眼睛再沒說什麼。自然,母親也沒有任何心力去報複別人,隻得忍著心痛,噙著淚水,挑著重擔,在人流中苦苦掙紮。當天晚上,生產隊照例安排男女勞力集體出工,給會同寺酒廠挑送紅茹,回家時已是更深夜靜,4個崽女在饑餓中東倒西歪地和衣睡去。還有一次,那是三年後的一天下午,生產隊出工時母親慢走了幾步,跟在另外幾名社員後麵集體遲到。生產隊幹部不問青紅皂白,一陣斥責後,先放過那幾個可以同他攀比高低的“編內社員”,冷不防掄起扁擔就向母親腰間劈去。母親哪有招架之力,隻是下意識地向後急退,不料絆上一塊大石頭,騫地朝後便倒,跌得頭腫腰痛。生產隊幹部一時良心發現,沒有追打已是萬幸,哪能容母親據理申辯。晚上回到家裏,那時候已允許農民家庭養豬,母親扛著一身傷痛,掙紮著將潲盆端進豬欄,竟一時痛得直不起腰來。一位村婦路過破祠堂,見母親呆在豬欄邊**不止,便上前勸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