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四兩小命也不要了,這是何苦呢?”
好心人的話如針紮肉,將母親帶入痛苦的回憶之中。結婚十幾年了,哪樣風雨沒有經過?哪樣苦辣她沒嚐過?別人的為難可不計較,丈夫的冷漠無情簡直不可理喻,在這個家庭裏她到底是為了什麼?……恰在這時,已滿三歲的司徒高連聲叫餓,最小的女兒也在當當當當地敲打著碗筷,母親心潮翻滾,觸景生情,便緊緊地抓住來人雙手,不禁聲淚俱下:
“我為了崽女!”
世界上還有什麼比母親為了崽女更盡心竭力的?世界上還有什麼比母親“為了崽女”的承諾更說一無二?假如身上的肉可以吃,血管裏的血可以飲,偉大的母親肯定不會吝惜!然而在那個年月裏,母親的企盼總是一廂情願,力不從心,無法不折不扣地踐行承諾。就說穿著吧,“那個年月”哪能讓母親如願以償。記得1960年,每人每年隻有一尺五寸布票,不夠成年人縫條短褲。盡管如此,母親還是無錢買布,有好幾次還拿著布票暗暗地同別人換鹽吃。大女兒對歲那年縫製的一件土布上衣,3年後傳給了長子,幾年後再傳給次女,最後還象傳家寶一樣傳給了小司徒高。孩子們天性好動,再牢的土布也經不起滾爬摔打,那件土布上衣穿在小司徒高身上,早已補丁迭補釘,不知縫進了母親幾多辛酸幾多真情!
光陰荏冉,轉眼又是幾年。盡管母親度日如年,然時光照樣流逝,司徒高的哥姐們,是在時光的夾縫中熬大的。司徒高從哇哇學步到能夠爬山越嶺,隻有幾年時間,剛滿6歲就成了生產隊裏有名的看牛伢者。豈料,自幼誠實憨厚的司徒高,命運同母親別無兩樣,連在看牛場都免不了受氣挨罵甚至遭打。看牛,在多數孩子眼裏是個“美差”,他們可以脫離父母的直接管束,好似孫悟空重遊花果山,想說什麼愛幹什麼一切隨心所欲。那班跳皮兒童,往往喜歡模仿大人的作為,在小司徒高麵前發號施令。為了讓自己玩得無掛無牽,玩得盡心得意,他們就指令小司徒高為之看牛。一個深冬的下午,司徒家院子的小孩們,成群結隊把自己管養的耕牛趕上後山,山上草缺,牛群很不聽調。一群孩子在石山縫中捉迷藏,隻安排小司徒高一人守住牧場邊卡,防止半饑半餓的牛群偷越邊界。天色漸漸地陰暗下來,先是毛毛細雨,後又飄著雪沙,饑寒交迫的牛群同饑寒交迫的小司徒高怎麼也協調不起來,一隻大黃牯帶頭衝破防線,其餘的老牛小犢如決堤之水,朝著相距不遠的出土麥苗拚命衝刺。這下可闖下大禍,那群隻顧貪玩的小孩蜂擁而上,把個早已跪地求饒的小司徒高踹倒在地,揪的揪耳朵,扇的扇耳光。司徒高哭泣著回到家裏,母親心肌陣陣作痛。可是,她又能說什麼?她還能找那班小孩父母評說公道麼?小孩不知天命,再大的事也隻能看成小事。母親象每次碰上心酸事一樣,無力讓孩子得到補償,唯一的行動就是把孩子緊緊地摟在懷裏,除了循循善誘,就隻暗暗悲泣!
次年夏日的一個中午,生產隊利用午休時間評記工分,母親帶著快滿7歲的小司徒高準時到場。一個地方幹部的孩子比司徒高小兩個月,長得胖胖的,是個人見人躲的是非“癩子”。小司徒高為人誠實,安分守紀,挨著母親正襟危坐。可樹欲靜而風不止,小胖子不時又在小司徒高臉上揪一把,或者又在司徒高背後捅一拳,攪得小司徒高不得安寧。無奈之下,小司徒高站起身來警告對方,說:
“胖伢者,你莫吵我,我就是捆住一隻手,量你也奈我不何!”
小司徒高說的話本無所謂,不料卻惹怒了地方幹部夫人。她氣急敗壞地站到母親和司徒高麵前,兩手插腰,旁若無人地亂嚷嚷:
“耶嗨,你富農崽崽還想逞強?!”
那女人一不做二不休,順手扯過別人的一條長手巾,把小司徒高的一隻手牢牢地捆在腰上。母親好說歹說,百般求饒,說小孩子講話不知高低,望大人莫記小人過。可那夫人得勢不饒人,就推著自己的小胖子向小司徒高逼進。一些想看熱鬧的社員們,亦勸司徒高母親不要阻止,小孩子玩玩定無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