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戶領飯人漸漸離去,最後輪到李家家母子。她走近窗前,食堂煮飯人低聲的卻也是同情的告訴管家:“無病幾個月沒有回隊勞動,你家的飯缽被人‘卜’了……”煮飯人說得很輕,李家家如五雷轟頂!“又是無病害了全家啊!”管家懂得隊上規矩,不敢申辯,隻是無聲地流淌著苦澀的淚水。恰在這時,一位大隊幹部來到食堂,見李家家拖著嚎啕大哭的兒子向外麵走去,便上前問話。管家見是大隊幹部,隻得低三下四向他苦苦求情,陳述自己要尋無病一無路費、二無時間、三無去向的千般苦衷。這回算是走運,大隊幹部隻點頭沒說話,還叫食堂人員給李家家發放了飯菜。後來,紅星大隊和生產隊幹部共同研究,考慮李家家嬰兒纏身,便放寬了政策,由生產隊籌集費用,安排專人外出尋找,直到半年之後才有結果,正在城步縣大山窩裏幫人割鬆香的司徒無病被揪扭回家。無病半年缺勞,沒有工分,就沒了口糧,妻子兒女自然就要多一點“忍饑挨餓”……
這還是1959年下半年的事,“忍饑挨餓”剛剛露頭,比起接蹤而至的1960年、1961年“全民過苦日子”就遠遠遜色了!那是個怎樣的苦日子呢?說來真叫人不信:1958年糧食大豐收,很有營養價值的粗糧紅茹成百上千地爛在地裏無人問津。那時候,人們的“共產意識”突然變得十分強烈,上級劃撥公社、大隊的糧食或者田土,抽調本部門的勞動力,似乎都是無足輕重,反正跑步進入共產主義,你的是我的,我的是你的,一切都是公家的,許許多多珍貴的資源,霎時變得隻有使用價值而沒有被人計較的經濟價值。於是乎,哪裏真減產,哪裏真豐收,一切都是無人計較,都認為隻要護住“三麵紅旗”,似乎就有了一切。用現在的話來說,那時的社會已是個“餛飩世界。”“餛飩世界餛飩人”,人們後來咒罵造成苦日子是“三分天災,七分人禍”,根子就在這裏。苦日子說來就來,勢如排山倒海,1959年上半年還是好過,一到下半年就波及到幹部、學生、居民和農民,全社會開始走上削減糧食定量的艱難曆程。自然,人多勞少勢弱的李家家一家,苦日子過得要比別人更艱難。田邊地頭的代用品啃光了,索取能幫人們充饑度荒的物質,迅速由田間轉向山頭,蕨粑算佳品,其他如救兵糧(一種紅色小果實)、牛筋樹根、梧桐樹根等等,一切能吃的都成了度荒上品。進入1960年冬,由全民缺吃過渡到全民水腫,“肥胖症”一時成為全國通病,也促進了國家機關決策人的覺醒。不久,全國遍吹“休兵歇馬”之風,為了保住性命,工人可以少上班,幹部可以少辦事,農民可以少出工,這讓李家家在禁錮中獲得“自由”。
李家家勞動出生,諳熟農情,那些野果有毒、哪些野草可吃,她都了如指掌。休整時期農村放鬆勞動力管理,除了重難活技術活對口安排勞力外,一般“大呼壟”的集體出工,凡是有子女拖累的,可以少參加甚至不參加,讓李家家獲得精神上和行動上的雙重“減負”。那時農村分配貫徹按勞取酬原則,勞動工分成為唯一的分配尺度,農民基本口糧,即按人頭按年齡攤分的60%的糧食,大隊和生產隊一般無權扣減,隻對少數違反勞動紀律或者犯有其他嚴重錯誤的社員,才能用扣減基本口糧的“硬措施”給予製裁。李家家安分守紀,自己和4個兒女的基本口糧照吃不誤。公共食堂下放前,李家家一家5口(司徒無病行蹤不定,基本口糧由生產隊扣發),從公共食堂領取的口糧飯,雖不夠吃,但也半飽,再忍點饑餓,加點代用品,就能勉強度日。1961年中秋節前,司徒高滿兩周歲,可除了食堂裏的缽子飯,家中一無所有。母親無奈,顧不得崽女光股露臂,悄悄地拿上每人1.5尺的布票,去會同寺街上換回1斤2兩豬肉,米飯加上代用品,一家大小總算吃了個滿飽。後來,代用品越發難找,李家家就發揮她的一技之長,常常去田邊地頭或者大山嶺上,尋找哪些無毒的野草充饑,她將“百草是藥”改為“百草是糧”。在兩年有餘的苦日子期間,隻有幾歲的小司徒高實為有幸,母親節省一點,哥哥姐姐少吃一點,就能脹大小司徒高的小肚皮。司徒高能有超過中國人平均水準的高個兒,苦日子沒有真正挨餓是個重要因素。
這,難道不正是“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