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從龍與女對酌溪樓之上,女斟酒奉生曰:“聊歌一詞,以侑君飲。”詞名《浣溪沙》雲:
溪霧溪煙溪景新,溶溶春水淨無塵。碧琉璃底浸春雲。風揚遊絲牽蝶翅,雨飄飛絮溫鶯唇。桃花片片送殘春。
每歌一句,音韻清奇,聽之可愛。
厥後,從龍過京中試,抉為開封府祥符縣令,挈家赴任。女處官衙,小心謹慎,同僚妻妾,鹹得歡心。每戒其夫清廉恤民,無玩國法,內外稱之。時有他府州縣,鹹皆風雨調和,獨有祥符縣,自從龍蒞任之後,多遭幹旱。百姓耆老連名上呈,請從龍祈禱,全無應驗。
從龍心中甚憂。百姓又往開封府呈首其事,驚動包公親臨其縣行文禱雨。門吏通報,從龍慌忙迎接包公入公館坐定。包公觀見從龍衙內,陰晦少明,乃潛謂從龍同僚曰:“張大尹衙內妖氣太重,若能掃蕩邪穢,天即大雨矣。吾且秘而不言,汝等可往白之。”同僚即以包公之言白於從龍知之。從龍不以為信。包公就親書疏文一道,率眾官徑往城隍廟行香。祈禱以畢,將疏焚於爐內。少頃,玄雲蔽空,雷雨交作,霹靂一聲,火光迸起,大雨如注,四郊沾足。包公請眾官回衙,以觀異事。但見張大尹室內枯骨加交,骷骸震碎,中流鮮血,而美婦不知所在矣。又見前廳壁上朱書篆字數行,眾莫能識,請包公觀之。包公看罷,乃詩一首曰:
善惡幽冥皆有報,雷霆誅擊豈無因?
生行淫亂汙塵俗,死縱妖邪惑世人。
萬種風流收骨髓,一團恩愛耗精神。
從今打破迷魂陣,梟震骷骸示下民。
包公讀罷,從龍驚駭不能定情,同僚為之失色,即訪問包公何以知其緣故。包公曰:“吾望妖氣,是以知之。”即詰從龍:
“何處得之?”從龍不隱,告以前情。包公曰:“吾觀此婦在生必行淫亂,死為枯骨,尚能迷人。吾若不行文祈禱於天,請天誅之,則汝亦不久元真耗散,禍將及身矣,可不懼哉!”於是從龍拜辭,敬歎包公之德,神明莫及也。
第八回判奸夫誤殺其婦
斷雲:
梅敬經營誌亦良,神簽報應亦昭彰。
奸夫誤謀真可恨,包公判斷播傳揚。
卻說河南開封府陳州管下商水縣,其地在州西九十裏,有一人姓梅名敬者,少入郡庠,習舉子業,家道殷實,父母具慶,止鮮兄弟。父母與其娶鄰邑西華縣薑氏為妻。一日,梅生在小莊讀書,正遇春季天氣,百花開遍,紅紫芳菲。梅生乃呤詩一首以慰懷,曰:
酒滿金樽花又香,正緣老大見花狂。
小桃枝上春三月,細柳風中燕一雙。
霧薄遠峰多出沒,日晴鷗鳥自倘佯。
芳菲百彙紅鋪眼,誰念書生在小莊?
梅生吟畢,終日侍奉二親,曲盡孝養之樂。誰知樂極悲生,父母相繼亡故。梅敬夫婦哭之盡哀,以厚禮殯葬。服滿赴試,屢科不第。回家,梅敬乃謀謂其妻曰:“吾幼習儒業,將欲顯祖養親榮妻蔭子,為天地間之一偉人,期為可也。奈何蒼天不遂吾願,使二親不及見吾成立大誌以沒,誠乃天地間之一罪人也。今無望矣。展轉尋思,嚐憶古人有言:若要身帶十萬頭,除非騎鶴上揚州。意欲棄儒就商,遨遊四海,以伸其誌,乃其願矣,豈肯拙守田園,甘老丘林而已哉。不知賢妻意下如何?”薑氏曰:“妾聞古人有雲: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所以正婦德也。君既有誌為商,妾亦當聽從而已。但願君此去,以千金之軀為重,保全父母遺體,休貪路柳牆花,以墮其誌。但得獲微利之時,當即快整歸鞭,此則妾願畢矣。外此非所慕也。”梅敬聽聞妻言有理,心中喜不自勝,遂即收置貨物,徑往四川成都府經商。薑氏與其餞別而去。後來薑氏正在妙齡之際,欲心人皆所具,雖有雲情雨意,亦不甚為顯露。
梅敬一去,六載未回。一日忽懷歸計,遂收拾財物,先入諸葛武侯廟中祈簽,卜其吉凶。當下禱祝已畢,祈得一簽,有雲:
逢崖切莫宿,逢水切莫浴。
鬥粟三升米,解卻一身屈。
梅敬祈得此簽,惘然不曉其意,隻得趕回。
不則一日,舟夫將船泊於大崖之下。梅敬忽然想起簽中有言“逢崖切莫宿”之句,遂自省悟,即令舟夫移船別住。方移時間,大崖忽然崩下,陷了無限之物。梅敬心下大喜,方信簽中之言有驗。一路無礙,至家,薑氏接入堂上,再盡夫婦之禮,略敘久曠之情。
時天色已晚,是夜昏黑無光。移時之間,薑氏燒湯水一盆,謂梅敬曰:“賢夫路途勞苦,請去洗澡,方好歇息。”梅敬聽了妻言,又大省悟:神簽有言“逢水切莫浴”,遂乃推故,對妻言曰:
“吾今日偶不喜浴,不勞賢妻候問。”薑氏見夫言如此,遂即自去洗浴,薑氏正浴之間,不防被一人預匿房中,暗執利槍從腹中一戮。可憐薑氏嬌姿秀麗,化作南柯一夢。其人潛躲出外去迄。
梅敬在外等候,見薑氏多久不出,執燈入往浴房喚之,方知被殺在地,哭得幾次昏迷。次日正欲具狀告理,又不知是何人所殺,正在猶豫不決之間,卻有街坊鄰舍知之,慌往開封府首告:“梅敬無故自殺其妻,實乃敗壞倫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