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約翰-查士丁尼的諸多認知裏,紀律,而非蠻勇,乃重中之重。盡管勇氣可以稱為軍人最重要的美德,但甚少有人天生勇敢。平常在酒館裏裝的像英雄好漢的人多不勝數,但別說在戰場上,就是在訓練場上,麵對老兵們閃著寒光的武器,都甚少有新兵能保持冷靜和訓練中的身手,甚至還有嚇尿褲子的。舉刀不砍,持槍不刺,拉弓不射都尚且如此,到了戰場上是何等淒慘的狀況就更不用說了。而嚴酷的軍紀可以使得士兵們畏懼軍法、憲兵和督戰隊遠勝於敵人的刀槍劍戟,不打折扣的做到將令一出,大軍一行,雖前有水火而不避的程度。
一個顯著的例子,盡管首創紀律的海倫娜人的軍隊現在連虛有其表都算不上,但就是這從裏到外看上去已經爛透了的軍隊,憑借鐵一樣的紀律,奇跡般的維持了一個早在一千年前就已經搖搖欲墜的帝國在一波又一波的強悍敵人進攻下的生存。而即便是素以散漫著稱,以遊牧部族成軍的馬紮爾人和保加爾人,在汗王大帳前豎起象征戰爭的三條馬尾徽標時,違反軍紀者將被統統插在木樁上,直到木樁尖端捅出喉嚨讓他們再也無法慘叫出聲為止。
於是,就在將軍憤怒的罵聲中,這些散漫且懷有一腔熱血和浪漫情懷,連新兵都算不上合格的所謂重騎兵們展開了突擊。隨後就在默拉德人陰損的工事前人仰馬翻。就在他們那被熱血衝昏的頭腦因所料不及的損失迅速轉變為恐懼時,默拉德槍手的齊射如一桶雪水般的將他們的戰鬥熱情徹底澆滅。中彈的士兵身上突然出現一個比鉛彈口徑還大的血洞,無論是皮環甲、鐵鱗甲還是做工精良的鎖子甲,都在沉重鉛彈的衝擊下脆若薄紙,鐵片和鏈環和著血霧四下飛舞。也許鉛彈在擊穿經過鞣製的皮革、粗大的鏈環和堅硬而帶有弧度的鐵鱗片後並沒有多少剩餘能量,但這些軟甲根本不能阻止鉛彈上攜帶的能量轉移給甲胄的碎片後對脆弱人體的破壞。隻有少數身穿最精良的板條甲,運氣很好的士兵,才會阻擋撞上互相扣合搭接,將衝力分散開來的鋼板條的鉛彈的前進和後效,保住主人一命。
在工事和火槍齊射之下損失的重騎兵實際上並不多,燧發槍在100米距離上的命中率實在不敢恭維。但他們已陷入一團混亂。低級軍官和骨幹士官們要麼位於陣型前部,已經在工事、火槍齊射和自己人的踐踏中不幸殞命,或者在不斷喝罵,企圖重整部隊秩序,然而還沒等他們有所頭緒,默拉德的散兵就到了。
吉斯卡爾比較幸運,前麵的同伴為他做了擋箭牌,使位置稍微靠後的他沒有體會到鉛彈貫身的巨大痛苦。但他的戰馬被一顆漏過目標的流彈擊中脖子,16毫米的沉重鉛彈當時就割斷了戰馬頸部強韌的肌肉和韌帶,使得衝鋒時鼓動的心髒壓迫著激射的血柱從破損的動脈中射出。虧得吉斯卡爾馬術還過得去,及時跳下戰馬才沒被沉重的馬身壓的一條腿粉碎性骨折。當騎士狼狽不堪的從地上爬起來並吐去嘴裏混著血水和牙齒碎片的泥沙時,猛然覺得眼前一暗。抬起頭的騎士隻看到了遮擋住陽光的一抹影子。因背光而顯得陰暗的護麵甲下根本看不清眼睛,但吉斯卡爾似乎能直覺的看到那冷漠的視線。那仿佛是木匠在看一根木頭,石匠在觀察一方石料,屠夫在打量一口豬羊……
一柄長戟呼嘯砸下。默拉德中等軍士尼爾森將長戟倒轉,尖鐵一麵朝下,狠狠重擊在麵前這個裝備很不錯的騎兵的頭盔上。
長達二十厘米,與斧頭一體鑄造成型卻沒有經曆回火工藝,因此堅硬異常的三棱尖鐵與環平靜海地區最富盛名,號稱不遜於矮人手藝的倫巴底鐵匠製造的頭盔撞出了絢麗的火花。倫巴底鐵匠代代相傳的手藝當然是值得信任的,但同樣就是這代代相傳的因循守舊的手藝害了這個倫巴底年輕人的性命:鐵匠們根據四十年前撒丁尼亞戰爭中的經驗製造的帶有十字橫箍加強筋的平頂頭盔能抵擋最鋒利的馬格裏布彎刀的砍劈和狼牙棒的砸擊,卻根本不是默拉德人從瓦隆人的矮人奴隸士兵那裏學來的長戟的對手。火花中,外表圓潤的加強筋使得長戟的尖鐵無奈的劃過,隨後尖鐵就如開罐器般錐破盔頂的鐵片和皮質內襯,穿破頭發、皮膚和堅硬的頭蓋骨,黑紅色的血液與黃油色的腦漿一起從頭盔的開口出飛濺出來。
一擊得手,年輕的默拉德軍士並沒有太多的感受,仿佛他剛剛做的不是了結了一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年輕男人,或者隻能稱為大男孩的生命,令他的父母失去孩子,令他的女人失去摯愛,將一個人所有的夢想與未來終結在這一片荒蕪的海灘上這種事情。在那個根本沒有身份銘牌的時代,這幾乎打碎整個頭顱的一擊使得甚至連屍體都無法被他的親人辨認和收拾,他的親人和愛人們隻能在戰爭中和戰爭結束後苦苦等待和煎熬,卻收不到一點有關他的消息,哪怕是令人悲痛的立即昏厥過去的消息。這種煎熬將伴隨著他的親人和愛人直到墳墓裏麵。
在那一刻,尼爾森卻沒有資格去想。他的長戟被仍在抽搐的敵手的頭盔和堅硬的頭蓋骨卡的死死的。較長的長戟不像短柄的破甲錐能那麼輕易從金屬層的開口裏抽回來。此時卻是散兵突入的白刃混戰,哪裏還有容他慢慢拔出長戟的時間?隻一瞬間,一名仍乘在馬上的倫巴底騎兵就出現在他麵前。這個騎士裝備甚劣,隻有皮環甲、鏈甲衫和開麵頭盔,馬術卻極其精湛,竟能在混亂一團的自己人中衝出來。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這個身披淺藍色罩袍的默拉德軍士使得他本能的揮起達爾馬提亞風格的彎刀,以類似海底撈月的姿勢猛的擊向尼爾森肩甲與頭盔間脆弱的頸部。
在騎兵作戰中,白刃劈斬實際上是極忌諱的一種手法,僅次於戳刺。在高速運動的騎兵戰中,無論是砍還是刺都極易將兵器嵌在對方身體和骨頭裏拔不出來,還會被巨大的反衝力折斷手腕,造成肩膀脫臼,隨後就會被下個對手拿去性命。正確的方法是利用戰馬的高速錯身抹削而過。然而現在這種情況,失去速度的騎兵實與步兵無異。這個馬術精湛的騎兵顯然不是吉斯卡爾這樣的雛兒可比,這一刀又快又狠,刀未至,沉重的達爾馬提亞彎刀刀身帶起的勁風已使得尼爾森的脖頸泛起無數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