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瓦德是位老人了。盡管較之地球上瘟疫、戰爭、天災人禍橫行的黑暗中世紀平民不到三十歲的平均期望壽命,拜昌明的魔法研究成果所賜,埃拉西亞的平民衛生習慣較好,營養也相對充足,有個萬一時還可以指望有醫療效用的魔法。然而對於這個年代的大多數平民來說,四十五歲已經差不多該壽終正寢,阿瓦德的五十三歲已經是相當了不得的高齡了。
這位小鎮裏唯一一家麵包店的老板,盡管頭發已經花白,腰杆卻仍然如長矛般筆直。盡管皮膚上已布滿粗糙的褶皺和黃褐色的老年斑,肌肉卻依然如弩炮的扭力彈簧般健碩而充滿彈性。放滿生麵團的巨大鐵盤能把年輕小夥子的脊梁骨壓的吱呀作響,老爺子卻隻需一隻手便能穩穩托起送進爐子裏去。
有妻有子,有家有業。前雇傭兵隊長阿瓦德的退役生活過的滋潤的很。憑借著倫巴底大商人們豪爽的薪金和賞錢,雇傭兵的刀頭舔血的生涯積攢下的金幣使得阿瓦德就算什麼也不幹下半輩子也能過的很不錯,經營麵包店隻不過是個人興趣而已。達爾馬提亞的大山裏有大理石,有花崗岩,有鐵,有銅,有精金,有密銀,有無數擁有魔法晶石的凶悍魔獸,在倫巴底的大豪們眼中是塊肥的流油,滿地都閃耀著弗羅林金幣的好地方。然而那裏一年四季無時停息的酷烈山風吹過山坡,吹過山穀,使得達爾馬提亞的大部分地方半點土壤也積不下來,隻有避風的山坳和背風的山坡能有些土壤能種點抗寒耐旱的糧食聊以果腹。貧瘠的土地和水源每年都能引發無數村鎮和族群之間的爭鬥,白刃見血對於達爾馬提亞人來說那是比吃飯睡覺還平常的事情。貧苦的幼年生活的記憶中那幾乎無時無刻無所不在,如烈火般焚燒身體與精神的饑餓,隻有在每天聞到麵包的香氣,看到堆滿倉庫的麵粉袋的情況下,老爺子才會心安。
超過二十年的居住經曆使得阿瓦德完完全全融入了這個不大的小鎮。有哪家哪戶的哪個年輕人不是他看著成長起來的呢?又有哪個年輕人小時候沒在他家的麵包房裏偷過甜餅幹,以至於被他粗大的手掌抓住過然後挨上一頓聽上去驚心動魄實際上連皮膚都打不紅的巴掌呢?即便是還有些四十歲以上的人還記得當初那個肩頭上搭著閃著寒光的重鱗甲,腰間別著釘錘斧頭,胡子有一尺長而頭發結成亂糟糟的髒汙的分辨不出本來顏色的辮子散在背後,驚動了鎮子裏的自警隊以為食人魔盜匪來了的年輕人,但有哪個本性醇厚的村民會對一個有著二十多年熱心幫助他人經曆的老人搖唇鼓舌,說三道四?至於那些不醇厚的潑婦刁民,老爺子一隻手就能收拾的服服帖帖,到頭來弄得麵包店老板比村長還要有權威。
盡管老爺子的通用語還是帶著那麼一點達爾馬提亞山風般的尾嘯音,但這個小鎮上的倫巴底人都或者尊敬,或者害怕這個高興起來哈哈大笑,憤怒的時候能一拳打斷厚重的原木桌子的前雇傭兵。那些年輕的大男孩們對他尤為恭順。要知道,老爺子的掌上明珠索菲亞那是遠近好多鎮子裏公認的數一數二的美人呢!至於那些孩子們,他們最喜歡的事除了夏天到風之穀裏捉星目天牛以外,就是早午兩次,在老爺子把生麵團放進烤爐之後,布滿青筋的粗壯脖子上搭著一條毛巾,端著比小孩腦袋還大的陶水壺,舒暢的把門廊葡萄架下那張結實的藤搖椅壓的吱吱響的曬太陽時,坐在麵包店門口的那一級級台階上聽老雇傭兵年輕時的冒險故事,一片笑鬧之聲。那些在老人的嘴裏散發著鐵、血與火焰硝煙味道的往事,聽在連挨餓滋味都沒嚐過的孩童耳中仿佛也變了味道,非但一點也不可怕,反而大大的滿足了幼小的食肉動物們所特有的獵奇心理,仿佛一切都是自己能獲得勝利,一切榮耀、金錢都能自然而然的獲得似的。
然而此刻,老人平時笑的舒展開來的皺紋凝固的猶如刀斧鑿刻的傷痕一般。時隔十餘年,老雇傭兵再次披掛起那件即便退役後也保養良好閃著鋼鐵寒光散發出硝製皮革臭味,每到夜深人靜時仿佛又發出山風呼嘯聲音的達爾馬提亞鐵鱗甲,戴起布滿傷痕,護麵甲一直向下延伸到下巴的猙獰的牛角鐵盔,拿起布滿暗褐色血沁鐵鏽,令人膽寒的鐵釘錘和斧頭,高大的身軀恍若達爾馬提亞積滿白雪的山峰一般穩固可靠,令的左右聽著老雇傭兵戰鬥故事長大,也參加過幾次圍捕魔獸、打擊土匪的倫巴底平民青年們心思穩固的端著長槍彎刀和盾牌,隻待射出羽箭,白刃格殺。
雙目微閉,老雇傭兵仔細的感覺著夯土而成,用連著樹皮的木材包麵,隔著二十米建築一座簡陋的有防箭板的箭塔,塗滿泥土以防火的護牆從地下深處傳到手指尖的震動。
整齊,沉重,不急不徐。老雇傭兵麵色越來越凝重,最後呈現出一片可怕的鐵青色。他仿佛能感覺到一股和著鋼鐵與血的腥氣的殺氣,撲麵而來。
毫無疑問,來的不會是一周前那些雜亂紛紛,隻求一口飯食,卻也和村民一樣是和平久了,隻有街頭鬥毆經驗,連刀槍都不知如何拿,隻是被毀了家園不得不結成烏合之眾的大隊四處搶掠的倫巴底暴民,也不會是昨天晚上那些輕捷彪悍,來去如風卻顯然吃軟怕硬,連這村鎮的薄弱木牆都不願意碰上一碰,寧可繞過去劫掠那些隻有防野豬的木頭籬笆的村鎮的叛亂雇傭兵。這些連哥布林都不如的對手連普通的青壯男子持起刀槍,憑借單薄的夯土木牆和一些弩弓,給對手見一點血便能擊退。而這一次注定不同。這種帶著不加遮掩的傲氣行軍,步伐引發的撼人心魄的微微震動隻有大隊的正規精銳披甲步騎兵才會有。
由同一民族成員組成的正規軍與烏合之眾的非正規軍之間有多大區別?或許人們很難想象,僅僅是正規軍承受傷亡的能力較強,配合作戰較為嫻熟罷了。然而就是這麼一點點的差距,導致雙方戰力相差之大,不親身經曆兩者之間的對抗的人是無法想象也是難以相信的。古典軍國主義的雅典人和斯巴達人分別在馬拉鬆和溫泉關創造過奇跡,而即便是衰落到了極點,他們也能擊敗名將皮洛士統帥的大軍;羅馬的蓋烏斯-尤裏烏斯-凱撒更是僅僅憑借四個軍團就橫掃高盧,“如旋風般攻下三百個城鎮,屠殺一百萬人,把另外一百萬人販賣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