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慘叫,金鐵交鳴。照明魔法陣逐漸顯得暗淡的光芒在這一幅光怪陸離的畫麵上如白色水彩般潑濺開來,如同後現代主義的油畫。
驕傲的倫巴底人。盡管他們懾於默拉德軍的赫赫聲威,但他們仍然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勸降的要求。這些種植糧食和蔬菜,養殖綿羊和乳牛的村鎮民眾,骨氣真不知比那些比隆城的富商硬上多少,或者說,他們見識太過短淺,以至於無知者無畏?
寬恕仁慈,從來就不是哈拉爾德末裔的作風。盡管貿易的繁盛使得現下的默拉德豐衣足食,但還是不到一百年前,生長於貧瘠的山與海之間的哈拉爾德族裔,若是對敵人稍有一絲一毫的仁慈,便獲取不到足夠的資源以維持自己和自己後代的生存。實際上,人類這種從掠食者進化來的貪婪而又危險的智慧生物,不管是埃拉西亞的還是地球上的,又有哪一支是寬恕仁慈的呢?地球上的農耕民族有雲:“鏟草需除根,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遊牧民族則說:“人生最快意者,莫過於殺死敵人,騎他們的馬,讓他們的至親痛哭流涕。”而在西方,深悉人心的馬基雅維利一語道破了人類的陰暗麵:“征服自由之邦而不加以毀滅,故大謬也。以其積怨可毀身耳。”若非如此貪婪凶狠,沒有尖牙利爪、天生神力或魔法血脈的埃拉西亞的人類又怎能在高貴的精靈,堅韌的矮人,無窮無盡的獸人和半獸人以及數也數不清的凶狠魔獸之中開出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呢?
倫巴底是自由之邦,盡管腦滿腸肥,死抱著自家的壇壇罐罐的蠢貨很多很多,然而整體而言,她有著高傲不屈,寧死也不願為說異族語的他國君王統治的男男女女。在這座不知名的小鎮中,盡管人數、裝備和訓練都無法望對方之項背,但村民們仍然決定抵抗到死。
塞巴斯蒂安-哈博羅爾輕輕用一把樸素的權杖敲打著自己的胸甲,發出單調的叮叮聲。已近中年的國王淺褐色頭發和眼睛以及魁梧的身材在士兵們眼中就像黑暗中的燈塔般顯眼。寬闊的肩膀,厚實的胸膛和有著粗大隆起骨節的雙手都昭示著這是一位在武技上費過無數心血的合格武士。實際上,作為哈拉爾德貴族的後裔,塞巴斯蒂安在劍、釘錘和連枷上下的苦功連一般戰士都要為之咂舌。似乎天地間除了冷冰冰的散發出血腥氣和防鏽油脂臭味的武器和甲胄之外,無論是閃耀迷人光芒的金銀,還是晶瑩剔透的寶石,抑或軟玉溫香的傾城美女,都無法撼動這位王者的心靈一分一毫,能達到這種效果的,恐怕隻有無數人為之心醉和瘋狂的權力與榮耀這種看不清摸不著的東西了。
然而,這位以國王之身親自出掌大軍的哈博羅爾家族嫡裔卻絕非一個有勇無謀的蠢貨。在早些時候開始的軍事會議上,他用一種甚少見到的嚴肅的語氣評價即將開始的掠襲倫巴底南方大道附近的城鎮的行動:
“這附近可不比比隆……比隆那是上層富裕,下層貧窮。這樣的地區,大多數人對我們的到來就算不持歡迎態度,倒也不會怎麼反對。我們吃肉,扔給窮鬼們一兩根骨頭他們就會對我們感激涕零,有些濕活兒甚至用不著我們動手……等到窮人們醒悟過來我們也會損害他們時,我們早就遠走高飛,帶著滿袋子的金銀返回默拉德了……這裏的村鎮都很富裕,他們會為了自己的財富和土地和我們拚命的……如果他們有領主倒還好辦,我們可以以領民的身家性命和財產為質跟領主要筆贖金然後拍拍屁股就走。可他們沒有,所以我們得用自己的鮮血從他們家裏把壇壇罐罐都掏出來!”
默拉德人組織起的雇傭兵以及遭亂兵襲擊而失去土地和容身之處的倫巴底暴民都是烏合之眾。這些人似乎早就被倫巴底富庶奢靡的風氣吹軟了骨頭,他們隻敢襲擊沒有工事,猝不及防的村鎮,對於那些自警隊已經戒備並有護牆、柵欄可以依憑的稍硬一點的骨頭就避而遠走,反正在這片上百年未遭戰火,連魔獸都很罕見的土地上,軟柿子多的是,何必要去碰硬釘子呢?如果這些溫吞吞的土匪是在默拉德,不要說對上凶悍的國土守備兵和山地部落的民兵,就算是僅僅被默拉德軍蔑視為弱小的哥布林土匪來上一群,也夠把他們打的滿地找牙了。
然而對於即將整軍北上,去波河地區踢倫巴底軍隊屁股的默拉德人來說,這些硬釘子是必須一一徹底而仔細的予以拔除的對象。默拉德人從上到下都很有自知之明:作為入侵者,他們缺乏至關重要的充足人手來統治這裏。即便加上即將搭乘鮫人的戰艦到來的援軍和堪用的雇傭兵,全軍的數量也絕不會超過一萬兩千人。這麼點人手全部用來壓迫倫巴底軍後方猶嫌不足,壓服自由就如同吃飯喝水一般一日不可或缺的倫巴底人更是想也不要想。另外一個解決問題的方法是在短時間內把這片人煙稠密的土地燒殺一空,並從本土大量移民過來填補空白的土地。這更是需要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來組織,而對分秒必爭的默拉德軍來說更是不可能的任務。因此借著雇傭兵裹挾暴民給南方的倫巴底造成一場大亂,使之無法組織起像樣的力量來收複比隆威脅默拉德軍側後,對默拉德軍來說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但如果留著那些守備堅固,暴民和雇傭兵都不願意去碰,看似暴風雨中風雨飄搖的孤島,實如燈塔般的村鎮在大軍背後,他們就會像磁石一樣把仍然有心抵抗默拉德人的散兵、民眾吸引過來,在很短時間內就能對默拉德人通過比隆港的補給線造成極大威脅。默拉德離擺脫異族入侵亡國滅種的年代還不到一百年,他們也是遊擊戰的行家,自然是知道那些燈塔標誌般的城鎮會造對入侵者成多大麻煩。在諸多不穩定因素聚集之前,必須如一場雷霆般將他們迅速消除。至於今後,那些被燒殺的人跡罕至,布滿盜賊甚至退化成魔獸出沒的森林的倫巴底平原該如何治理,那就是倫巴底人自己,或者是趁空隙遷徙到此的其他民族的問題了。想必無論是默拉德人,還是默拉德的盟友施瓦茨矮人和巴勒莫鮫人,也都是願意看到一個內部麻煩不斷,無力對外伸出觸角的倫巴底的……
這些因素都逼迫著塞巴斯蒂安和他麾下的兵將,與對麵無怨無仇的倫巴底人做生死之鬥。
第一波一個小隊的試探性進攻被倫巴底人打回來了。對方的指揮顯然很有章法,開始射出的稀稀拉拉的箭使得默拉德士兵有些輕敵,在長戟兵和雙手劍士超越盾手掩護著破門重錘手向前突擊的一瞬間,三十多張長弓就是一個齊射。盡管在羽箭發出破風聲的那一瞬間經驗豐富的散兵們都低下頭用外延的頭盔邊沿保護致命的麵門,弧度良好的頭盔、厚重的胸甲和肩甲彈開了羽箭,但仍有弓箭透過盔甲的縫隙或四肢的薄弱處,給默拉德士兵造成了流血。盾手馬上向前,把中箭的士兵拖了回去。國王命令號手吹響了後退的信號,令小隊後撤。因為在照明魔法陣的光芒下他看得很清楚,木牆上的倫巴底人都換上了標槍。生鐵鑄造的標槍尖頭閃耀著灰白色的光芒。顯然,一個小隊的攻擊除了給自己白白造成傷亡外什麼也做不到。
“兩個重傷一個輕傷。嘿,該我們上了!”
聽著旁邊同伴略帶興奮的話語,阿斯拜恩伸出舌頭舔舔略微發幹的嘴唇,不由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的戰鬥經曆。
實際上以現在動輒數千對數千甚至上萬的規模來看,自己的初戰不叫戰鬥,頂多叫群架鬥毆。
麵對著十二個山賊,腎上腺素加速分泌,使得心髒跳動更加有力,腦門上的血管突突直跳。時間仿佛一下子變慢了,腦子也倍加清晰。然而恐懼感也加倍清晰起來,呼吸加速,從喉嚨到鼻腔再到舌頭嘴唇都發幹發苦,腦門和手心的汗幾乎能彙聚成小溪。那時候他可買不起由幾百個鐵環穿成,要費工匠兩星期手工的鐵手套,虧得雙手劍柄上纏的粗布條和幹燥皮革才不至於打滑。
在那場戰鬥中,前地球計算機行業白領,雙手劍術愛好者阿斯拜恩在拖割時切斷了一個盜賊的腿部韌帶,隨後銳利的雙手劍就從上向下插進了跪地的盜賊鎖骨和肩胛骨之間。把劍抽出時噴濺的溫熱鮮血和盜賊漏氣般的慘叫讓阿斯拜恩徹底狂暴化了。在他清醒時,已是在巴洛瓦村外很遠了。最後一個盜賊被從右肩到左腰劈開了一個極大的傷口,白色的皮膚、淡黃的脂肪、紅色的肌肉和慘白的韌帶都在銳利的劍刃下斷裂,灰紅色的肋骨和脊椎暴露在外,尚未死亡的盜賊痛到無法發聲,掙紮著向前爬動以求離開這個滿臉滿身都是鮮血的惡魔遠些,絲毫不顧自己的鮮血正如水泵泵出一樣淌了一地。
在那之後,成長在被鼓吹為地球城市那混凝土森林,卻有著充分保證遠離被打被殺危險環境下的阿斯拜恩才算是正式融入了這個看似美麗,實則殺機四伏,隨時都有性命之憂的巴洛瓦,融入了弱肉強食的埃拉西亞。然而,他還是會在戰鬥時感到恐懼,隻不過理智和勇氣把恐懼深深的壓在看不見的深淵裏罷了。105小隊的每個成員,看似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相處久了阿斯拜恩卻也知道,戰鬥時他們都會不經意的表現出一些行為。準騎士會撇著嘴冷笑,副隊長會狠狠的捏武器柄,軍士長會用指尖輕輕敲打對側的鐵手套……至於那個一向沉穩異常的尼爾森,則會在戰前拚命飲水,直到把他那個大過標準裝備一倍的羊皮口袋喝光為止。
然而現在他的身邊就有這樣一個無所畏懼,甚至可以說渴望戰鬥的異類。維克多利亞-堂-胡安上級軍士,隸屬於105小隊,與小隊中最年輕的奧托同歲,是一名即便是與其說重視使用女性士兵倒不如說基於王國稀薄的人力資源不得不然的王國軍隊裏也極為少見的女性破陣散兵。由於女性的爆發力和負重能力都普遍不及男性,加上生理原因,即便是像莉莉奈準騎士這樣從小接受嚴格的騎士訓練的女性戰士也多選擇騎士劍、刺劍和短釘錘這種偏輕的武器,而長弓、弩、長戟、雙手劍、長柄破甲錐這種需要巨大力量和許多時間進行練習的武器基本與女性無緣。而維克多利亞偏偏就是個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