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催眠狀態 自殺(3 / 3)

“另一個樵夫的小腿也被蠍子刺了。那天這個樵夫正在捆紮薪柴,被刺後再也沒有力氣回家啦,而且他在離家相當遠的地方。他倒在了路邊,還好,過路的人看見了他,讓他騎在他們肩上把他送回了家中,那種情景就像抬死屍那樣,先生,就像抬死屍那樣。” 他又對我說。

這個鄉下人敘述情況時,手勢勝過了用嘴的講述。在我看來,他的談話沒有半點兒誇張,要知道被白色蠍子刺是個十分嚴重的意外事故。

蠍子被同類刺,自己也會很快倒下。在這方麵,我倒是比外來的證據更可靠,因為我自己親身觀察過,自己實踐過。

從飼育的蠍子蟲中,我取出了兩隻強勁有力的,把它們作為試驗對象。我把它們放在一個短頸大口瓶底部的一層沙土上,並且讓它們互相麵對著麵。如果我發現它們向後退,我就會立刻用麥稈尖把它們逗引回來,繼續讓它們互相麵對著麵。這兩隻受到騷擾的蟲子被激怒後,最後終於決定進行一場決鬥。毫無疑問,它們把我製造的騷擾都歸咎於對方。它們的螯肢是它們防禦的武器,一旦遇到危險,它們會將螯肢展開呈半圓形,以便在一段距離之外還能夠抓住對方。但突然它們的尾巴都鬆開,從背上向前伸出。它們盛著毒液的細頸瓶形器官都互相碰撞,在螯牙尖形成一顆毒液,就像很小一滴清澈透明的水珠。

攻擊進行了一會兒,一隻蠍子正好被另一隻的帶毒的武器刺中。這下不好了,受傷的那隻馬上倒下了。勝利者倒很高興,它在平平靜靜地啃吃戰敗者的頭和胸的前部,或者換句話說,勝利者啃吃戰敗者的前部,我們想在那兒尋找頭,但隻找到腹部。勝利者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但一口卻吃的時間很長。這隻吃蟲肉的蟲子,在四五天內幾乎毫不停歇,吞噬殺死的同胞的肉。吃戰敗者的肉,這是一種很光榮的事情,這也是唯一可以原諒的。我們的戰爭是人對人的戰爭,隻要戰場上的人肉沒有被當做食品,因此,對於人類的戰爭,我就很難理解。

現在,我終於把這些情況都弄清楚了,蠍子的毒螯可以立即使它喪命。讓我們來談談自殺這個問題吧。就像另一些人告訴我們的那樣,據說有隻蠍子在被火炭圍著的時候,它用毒螯刺傷了自己,它寧願死亡,也不願意受到這樣的酷刑。如果真有這樣的事情,這隻蟲子倒值得我們去研究一下。

在喂養的那群昆蟲裏麵,我找出了最粗壯的作為試驗對象,然後把它放在燃燒著的炭火中央。風箱把炭火煽到了白熱的程度,沒想到,這隻蟲子一旦受到高溫的侵襲,就會在火圈裏一邊後退一邊打轉。但是它一不小心,碰到了火紅熾熱的柵欄,於是它到處盲目地倒退,可是倒退又會引起它觸碰的劇痛。它每次試著逃跑,結果都是被燒傷得更加厲害,所以它驚慌失措起來。它如果前進,隻會受到燒烤;如果後退,它也隻會受到燒烤。所以它絕望了,憤怒了,於是隻有揮舞它的武器,一把彎曲的刺刀,把它展開、放下之後,再急速地、慌亂地拿起來,由於它表現得這樣匆忙,所以,自始至終我都無法看到它是怎麼出招的。

隻要用毒螯刺一下自己的身體,自己便會從所受的酷刑中解脫出來,而這個時刻也終於來到了。然而這個受刑者果真突然抽搐了一下,然後身子伸直,平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了。它不再動彈,而且毫無生氣活力。難道這隻蠍子死了嗎?看來真的死了,也許它真的用螯鉗刺了自己一下。在它最後拚命逃跑的那一瞬間,我沒有看見它刺的那個動作。如果它真的刺傷了自己,或者是它的確求助於自殺,那毫無疑問,它已經死亡了。但我看到它死於自己的毒液,速度還很快。

對於這件事,我仍然抱著懷疑和猶豫的態度,無法確信,於是我便用鑷子尖把這隻死蟲夾起來,放在一層清涼的沙土上。1 個小時後,這隻蟲竟然死而複活了,而且身體也和它接受試驗以前同樣剛勁強壯。

我對第 2 隻、第 3 隻又進行了試驗,結果都是一樣。接受試驗的昆蟲同樣也會在絕望中掙紮,也會在驚慌失措之後,陷入沒有生氣活力的狀態,就像遭到雷擊那樣,攤開肢爪躺著了,同樣,在我把它們放在冷涼的沙土上之後,它們很快恢複了生氣。

因此,可以總結一下,之所以會發現蠍子自殺,完全是因為我們受了這種突然昏厥、這種暴發性抽搐的狀態的迷惑和欺騙。炭火的高溫使激怒的蠍子抽搐起來,這些人對此太過於輕信,才會讓試驗對象一直都燒烤。如果他們不那麼輕信,早一些把蟲子從火圈中取出,就會知道,蠍子是表麵上死去,之後它很快會複活;就會明白,其實這種蟲子自己都不知道自殺到底是怎麼回事。

除了人以外,沒有任何有生命的東西會想到自殺這個最高級的辦法。當然除了人以外,也沒有任何有生命的東西了解死亡到底是怎麼回事。至於我們,我們完全有能力避開生活的災難,而這也是一種崇高的特長。善於思考,這也是我們作為人高於低賤動物的標誌。但是,當人要施以自殺的行動時,這無非還是怯懦的表現。

在 25 個世紀前,中國出現了偉大哲學家,他就是孔子。誰要是打算走到自殺這一步,那他就應該向自己重述孔子所說的一段話。某天,這位聖哲在一個樹林裏突然看見了一個陌生人,隻見他正把繩子係在一棵樹上,看來是準備上吊。於是這位聖哲對他說了一番話,大意是:

哀莫大於心死。哀皆可補,唯心死不能。勿以萬事於子皆無可救。

試以曆多世而無爭之理自服。此理為:活則無絕望之事。人能自至哀達至樂,自至難達至福。子其鼓勇若自今日起知生之所值。子其善用寸陰。這種中國式的淺易哲學確實讓人獲益匪淺。不過它使人不禁會想起一位寓言作家的另一種哲學:

如果我被人致傷致殘,無論是缺胳膊少腿,還是患痛風,但隻要我活著,這就夠了,我就心滿意足了。

不錯,聖哲孔夫子和這位寓言作家都說得很對,生命是珍貴的和嚴肅的。人不能在生命的途程中,稍微遇到一點兒小的挫折,就把生命當成一文不值的東西,然後把它扔掉,這種看法大錯而特錯了。我們不要認為生命是一種享樂、一種苦難,我們應該把它看成是一種紀律,隻要我們沒有被批準離開這個世界,我們就應當竭盡全力地遵守紀律,完成該完成的任務。

提前離開不僅是怯懦,還是愚蠢。要順從自己的意願,墜入死亡的陷坑,從這個世界消失,雖然我們具有這種能力,但我們並沒有被準許棄世而逃。相反,對動物來說,它向我開辟了完全陌生的遠景。隻有我們才知道生命的歡慶怎樣結束,隻有我們才能預見自己的末日,隻有我們才崇拜死者。這些重大的事物,別的任何動物都不會想到。當一種質量低劣的科學大肆宣稱昆蟲自殺的時候,當這種科學向我們斷言一隻可憐的昆蟲用裝死來欺詐行騙的時候,讓我們要求這種科學更貼近事物進行觀察,要求它不要把蟲子由恐懼引發的催眠狀態,與一種蟲子並不知曉的狀態混為一談。隻有我們才知道生命結束的結局,也隻有我們才具有看見人世彼岸的卓越本能,也隻有我們會崇拜死者。

對於地位卑微低賤的昆蟲, “你們要充滿信心,本能是從來不會背叛自己的諾言的”。這是它們發出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