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是不起作用的。例如,前一天晚上,雌大孔雀蛾在寓所的一個房間安置下來,羽毛飾的雄大孔雀蛾在那兒飛來飛去,轉悠了兩個小時,其中的一些甚至還在那兒過夜。第二天,當夕陽西下,我轉移鍾形罩時,所有大孔雀蛾都在外麵。新到的大孔雀蛾雖然生命短暫,但卻有能力進行第二次,甚至第三次夜間遠征。它們都是些曇花一現的老手,它們將會飛到哪裏去呢?
它們已經記下了昨晚會合的準確地點。我們以為它們會憑著記憶返回那兒,如果它們在那兒找不到什麼,就會飛去別處繼續尋找。唉,不,情況遠遠不是我們預料的那樣:昨天晚上大孔雀蛾絡繹不絕、頻繁前往的那些地點,並沒有一隻大孔雀蛾出現,即使是一隻大孔雀蛾在那兒短暫探訪都沒有。這個地方已被它們確認渺無人煙,記憶也沒有向它們提供什麼信息。一個比記憶力更加可靠的信息把它們呼喚走了。
直到現在,雌大孔雀蛾仍然停留在金屬網罩裏。前來拜訪的求愛者在黑暗中目光敏銳,能夠憑著對我們來說是黑暗的,或者很微弱的亮光就能看見這隻雌大孔雀蛾。如果我把這隻雌蛾關在一個半透明的網罩裏,情況會怎樣呢?這個網罩能夠讓提供信息的氣味自由傳播嗎?
或者還是阻止它們傳播呢?
今天,物理學已經為我們製出了利用電磁波的無線電報。大孔雀蛾在這方麵已經走在我們的前麵了嗎?為了讓周圍同類的情緒調動起來,為了通知遠在幾公裏之外的愛慕者,剛剛孵化出來的、正值妙齡的雌大孔雀蛾就會使用已知的或者未知的電磁波嗎?這電磁波能夠被某個屏障攔截,又能夠通過另一個屏障嗎?也就是說,它能夠用自己的方式使用某種無線電嗎?對此,我認為沒有什麼不可能的,因為昆蟲總是習慣於進行這樣奇妙的發明創造。
我準備了不同材質的盒子,把雌大孔雀蛾放在裏麵。這些盒子有白鐵的、木質的、硬紙的,全都做成嚴實的,甚至還用含油的膠泥密封。
我也使用玻璃鍾形罩,這次我把罩子放在絕緣的一小塊玻璃上麵。
結果怎樣?不管夜晚是多麼的甜美和寧靜,多麼的讓人喜愛,可是,在這樣嚴格封閉的條件下,卻沒有哪怕是一隻雄蛾飛來。不管罩子是什麼性質的——金屬的、玻璃的、木質的或者硬紙的,都對具有通訊性質的氣味設置下了不可逾越的障礙。
甚至隻有一層棉花,哪怕隻有兩根指頭厚也有同樣的效果。我把雌大孔雀蛾放在一隻短頸大口瓶裏,紮了一團棉花放在瓶口當瓶蓋。這足以掩蓋一切的秘密信息,沒有雄蛾出現了。
相反,如果我們使用不嚴實或者微開的盒子,甚至把盒子藏在抽屜裏、衣櫥裏,盡管增加了許多障礙,但大孔雀蛾仍然成群地飛去,數量就像鍾形罩那兒一樣眾多。在等待的那個夜晚,我記憶猶新,隱居的雌大孔雀蛾被隱秘地關在帽盒裏,造訪的大孔雀蛾飛到盒邊,用翅膀猛烈地撞擊,想進去。它們是路過的朝覲者,不知道來自何方,但它們對木盒裏的東西卻了如指掌。
那麼,我們認為那種類似無線電的信息傳遞方法是不可能的。因為屏障無論是良導體還是不良導體,隻要出現就阻隔了雌大孔雀蛾的信號。
要想使信號傳播無阻礙,傳播得更遠,以下的條件是必需的:雌大孔雀蛾的囚室關閉得不嚴;內部和外部空氣互相流通。這又把我們重新拉回到氣味觀點上來了。然而,這種可能性卻已經被我用“樟腦”所否認。
試驗用的大孔雀蛾繭資源已經枯竭了,可是問題卻沒有弄明白。我要開始第四年的工作嗎?不,我放棄了,因為如果我想深入跟蹤一隻參加夜間婚禮的大孔雀蛾,對它進行觀察是困難的。雄蛾要達到向雌蛾獻媚的目的當然不需要照明工具。但是,我們的微弱視力在夜間必須借助燈的幫忙,至少需要一支蠟燭,而蠟燭往往會被飛舞的蛾群撲滅。
燈籠雖然可以避免被撲滅,但是由於昏暗的燭光被寬大的陰影遮擋,根本不適合進行細致的觀察。
不僅如此,燭光還會讓大孔雀蛾把它們的目標轉移,使它們幹事時心神不寧。此外,如果燈光持久,會嚴重地影響晚會的成功舉行。求愛者一旦進來,就會瘋狂地撲向火焰,那樣就會燒壞身上的絨毛。以後,由於身體的燒傷而使它們驚惶失措,就不能提供確切無疑的證據了。如果它們沒有受到燒烤,則被玻璃罩隔在外麵,就會被迷住,一動不動地在蠟燭的火焰旁邊落腳。
一天晚上,在飯廳的桌子上,雌蛾正對著打開的窗子。一盞煤油燈亮著,懸掛在天花板上,上麵還有寬大的白色搪瓷反射器。有 2 隻飛來的雄蛾在鍾形罩頂上停下,急急忙忙奔向被囚禁的雌蛾。而另外的 7 隻呢,在經過雌蛾時向它打了一個招呼,就飛到油燈那兒,盤旋了一會兒,最後因為乳白石屋頂發出燦爛光輝的迷惑,它們就停在了反射器下麵,一動不動。這時,孩子想舉手捕捉它們。我說:“別動它們,就讓它們那樣。讓我們殷勤接待它們吧!別打擾這些來朝覲光明的使者。”
整個晚上,7 隻大孔雀蛾一動不動。第二天,它們還待在那兒。愛情的甜蜜被燭光的迷醉所代替。
觀察需要燈具,可是有了燈具就會引來對燈光癡迷的大孔雀蛾。有了這些飛蛾,試驗就無法進行得準確和長時間。既然如此,我隻有放棄大孔雀蛾和它們的夜間婚禮。我現在需要習性不同的飛蛾,它們在婚戀幽會中膽大、靈活、能幹,就像大孔雀蛾,隻不過婚禮適宜在白天舉行。
在用符合條件的試驗對象繼續進行試驗之前,我們暫時把按照年代發生的次序擱在一邊,講一講關於在我已經結束研究工作時飛來的飛蛾——小樗蠶蛾的事情。
我從別人那兒得到一隻漂亮的繭,它有寬大的白色絲套,我不知道它來自何方。這是一個不規則的皺褶的絲套,從裏麵很容易剝離出一個外形類似大孔雀蛾,但體積比它小得多的繭。從絲套的前端我們可以看出,它與粗大的夜間大飛蛾是同一屬的生物。紡織品上麵有紗廠主的標記嘛!這個前端用鬆散的和聚集的幼枝加工成捕鳥網,它能夠在不破壞圍牆的情況下從容外出,又能防止外人進入。
的確,在 3月末,在聖枝主日這一天,從捕鳥網的繭中,我獲得了一隻雌小樗蠶蛾。我立即把它囚禁在金屬鍾形網罩下麵。我打開窗戶,讓秘密傳遞到田野裏。如果求愛者要來,就必須找到能夠自由出入的通道。被囚禁的飛蛾抓住金屬網紗,一個星期裏都一動不動。
我的囚徒——雌小樗蠶蛾穿一件有波紋的棕色天鵝絨衣服,漂亮極了。脖子上圍著皮毛,上部翅膀尖有胭脂紅斑點。它有一隻大眼睛。
在這隻眼睛裏,像同心的月牙那樣聚集著黑色、白色、紅色和褚石色。
大孔雀蛾的項圈的色澤不是那麼深暗,與這差不多。這種身材和服裝都很漂亮的飛蛾,我一生中隻遇見過三四次。雖然我最近得到了繭,但我從來沒有見過雄小樗蠶蛾。我隻是從書本上知道它比雌小樗蠶蛾小一半,體色更加鮮豔、更加花哨,下部翅膀呈橘黃色。
陌生的優雅漂亮的客人,我還不了解這種裝飾著羽毛的雄小樗蠶蛾,在我居住的地區,它們很少出沒,它們會來嗎?在遙遠的籬笆中,它們會得到信息嗎?在我的工作室的桌子上,有一隻正值婚齡的雌小樗蠶蛾在等待它們,它們知道嗎?我相信會的。的確,優雅漂亮的陌生客人終於來了,甚至比我預想得還要早。
剛到 12 點,我們的午餐時間到了。小保爾還沒來,可能發生的事情更能夠引起他的興趣。這時,他突然跑了過來,臉蛋紅得發亮。在他的手指中間,一隻美麗的飛蛾正撲打著翅膀。這隻飛蛾在我的工作室對麵飛翔時被他抓住了。他給我看這隻飛蛾,用目光詢問我。
我對他說:“好啊,這正是我們等待的進香客呀。把餐巾折起來吧,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我們過一會兒再吃飯吧。”
麵對這個奇跡,大家忘了吃飯。在被囚禁的雌小樗蠶蛾魔幻般的召喚下,一些裝飾著羽毛的雄小樗蠶蛾來了,真是難以想象它們會這樣準時。它們曲折地飛翔,一隻隻到達。它們都是從北方突然飛來的。這個細節很有價值。的確,嚴冬回歸,北風呼嘯,如同風暴來臨。這時,扁桃樹如果輕率冒失地開放花朵是致命的。這是一場無情的風暴,而風暴又是春天的前奏。今天天氣突然回暖,但是北風依舊。
然而,所有的雄小樗蠶蛾都是從北麵進入荒石園,奔向被囚禁的雌小樗蠶蛾。它們是順著氣流飛來,誰也沒有逆流飛翔。假如它們是以嗅覺作為指針,假如它們被分散在空氣中的有味道的微粒引導的話,它們應該從相反的方向飛來。假如它們來自南方,人們會相信是北風向它們提供了信息。假如它們來自北方,在這樣寒冷、幹燥、猛烈的北風裏,我們又怎麼能夠想象出它們在長距離之外就能感覺到了我們稱之為氣味的東西呢?這種有氣味的分子的回流與空中的氣流方向相反,在我看來,這是難以想象的。
在燦爛的陽光下,2 個小時內,追求者們在我的工作室外飛來飛去。
其中的大多數在長時間尋找、探測高牆,掠過地麵。它們顯得猶豫不決,好像感到十分為難,好像對誘餌的確切地點不能確認。從遙遠的地方飛來,它們沒有發生錯誤,但在地點問題上似乎沒有正確的引導。
然而,這隻是遲早的問題,它們終於進入房間向雌小樗蠶蛾致意。但是,它們沒有待在那兒不走。2 個鍾頭內,一切活動結束了。這次一共飛來 10 隻雄小樗蠶蛾。
整個星期,每天將近正午,在陽光最強烈的時候,小樗蠶蛾都會飛來,但越來越少。前後一共來過大約 40 隻。我認為重複試驗已無必要,它不會為我的試驗提供更多的資料了。我隻觀察到兩個現象。
首先,小樗蠶蛾是在白天活動的,也就是說,它在強烈的光亮中舉行婚禮,它需要充足的、明亮的陽光。而大孔雀蛾的情況正好相反。
對它來說,上半夜幾個小時的黑暗是必需的。在將來,誰能夠解釋這種奇特不同的習性,誰就能解釋這個現象。
其次,一股強大的氣流從相反的方向掃除了有嗅覺提供信息的結論。並不能像我們的物理學所設想的那樣,可以阻止小樗蠶蛾到達產生信息的地方。
我要繼續研究下去,需要的不是夜間結婚的大孔雀蛾,也不是小樗蠶蛾。後者出現得太晚,我對它沒有什麼要求。我需要的是另外一些飛蛾,不管怎樣,隻要它在婚禮時敏捷能幹就可以了。我會得到這樣的飛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