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幹校風雲(1 / 3)

其實高敏一直也沒注意到,跟蹤他的這個人就是釋放犯李東明。

李東明為什麼要跟蹤高敏呢?這件事還要從武鬥開始說起。

武鬥開始的時候,李東明從公安局門前路過,其實他不該停留的,但是這些年來,華龍對他的幫助,讓他時刻惦記著華龍的安危。當武鬥開始的時候,李東明就在想,華龍應該安全吧?他忍不住去公安局附近打探消息,可是他隻看到了賈明在指揮一群人從樓頂上摘下了大喇叭,並沒有看到華龍的身影,也許華龍外出辦案了吧?他猜測著。

如果華龍不知道城裏發生了武鬥,貿然回來,會怎麼樣呢?

想到這裏,李東明決定在華龍家附近守候,隻要看到華龍安全回來,他就放心了。就這樣,李東明在家屬院附近轉悠了三天,終於看到高敏出來了。

讓李東明覺得可疑的是,高敏走出不遠,就拿出了一件衣服穿上,還把頭發也盤了起來。“難道她在化裝行動?”李東明這樣想著,就從後麵跟上了高敏。

他一路跟著高敏,一直來到了林子裏。遠遠地,他看到了高敏停在了一個窩棚前,不久,他就看到華龍和另外兩個人一起出來,跟高敏說話。李東明終於看到了華龍,知道他在這裏很安全,李東明想離開這裏,但是又擔心高敏一個人在林子裏行走不安全,於是,當高敏走過來的時候,李東明又藏了起來,等高敏走過去很遠,他才走出來,遠遠地護送著高敏回到了城裏,他才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李東明跟在高敏後麵,這一切,高敏全然不覺。

李東明現在已經知道華龍他們躲在林子裏了,他也看到了高敏給他們送來了吃的,可是,三個大男人隻吃高敏帶來的那點食物,簡直是杯水車薪,隻能暫時給他們打打牙祭。

洪爺又開始鑽林子給華龍他們打野兔子了,一隻野兔,足夠三個男人吃一頓的,可是每天不能隻吃這一頓啊!華龍和張忠又開始挖野菜,在他們住的窩棚附近,那些野菜已經被挖得差不多了。

就在他們過著野人生活的時候,李東明來了。

“你怎麼來了呢?”華龍驚訝地看著李東明。

“我知道你在這裏受罪呢,我不來心裏不安穩。”

張忠不認識李東明,洪爺卻對李東明很熟悉,看到李東明,洪爺也很驚訝。

李東明也不在意大家的表情,從背兜裏拿出了玉米餅子還有鹹菜,對華龍他們說:“快吃吧,一會兒都涼了,你們一定餓壞了。”

“洪爺,來,快吃。”華龍接過餅子,順手遞給了洪爺。

“這個李東明,你還沒說怎麼找到我們的呢?”洪爺笑著問。

“這個很簡單,說了你們不要責備我啊。其實,我是跟蹤了高醫生,才找到這裏來的。”李東明不好意思地說。

“這個高敏,還帶了個尾巴來。”洪爺笑。

“是啊,看起來高敏的反偵察能力還不強,洪爺以後要好好教教她。”華龍一邊吃餅子一邊說。

“高敏沒讓賈明跟上就算很聰明了,還知道化裝偵察呢!”洪爺誇獎高敏。

“洪爺,您可別誇她了。幸虧這個尾巴是東明,如果是賈明,我們這些人就遭殃了。”華龍有些後怕地說。

“不要怕,我這幾天一直在打探消息,聽說賈明領著人去臨市武鬥去了,不知道是真是假,等我回去問準了再來告訴你們。”李東明說。

“行,東明,謝謝你幫助了我們!以後好好改造,自己學一門手藝,將來你會有出息的。”華龍拍著李東明的肩膀說。

“謝謝你啊,華警官。沒有你就沒有我的今天。什麼都不說了,我會自食其力當個出色的勞動者的。”李東明說著,告別華龍他們,邁開大步,離開了華龍他們住的窩棚。

“真是山不轉水轉啊,沒想到我這個老革命,現在卻讓一個刑滿釋放人員可憐到這個程度,東躲西藏,還讓人家施舍,真是黑白顛倒了。”洪爺一巴掌拍在了一棵樹幹上,憤怒地說。

“洪爺,別想那麼多,會好起來的。”華龍安慰著洪爺。

“此一時彼一時啊!沒想到,我這個老遊擊,過了這麼多年又來打遊擊了。以前是打日本鬼子,後來打國民黨反動派,現在你們說說,我們這是跟誰打啊?既不是小鬼子,也不是中央軍,打來打去的,都是自己人。這算什麼事兒啊?”洪爺氣得自言自語。

“洪爺,您消消氣,您這越分析事情越複雜,還是休息一會吧!要不,給我們講講您以前破獲的案子,揀最複雜的給我們說說?”張忠一邊說一邊扶著洪爺坐下。

“要說這案子,我到公安局以後,破的最過癮的案子就是供銷社更夫被殺的那件。那件案子從發生到偵破,隻用兩天時間,雖然現場一點痕跡也沒有,但是,再狡猾的敵人也會留下蛛絲馬跡的。就是憑著一點蛛絲馬跡,我們還真就把案子給破了,連我自己都感到驚訝……”

洪爺一提到案子就精神,張忠就是抓住了洪爺的這個特點,將洪爺的火氣給壓了下去。雖然秋天已經到了,林子裏的夜晚很涼,可是三個人坐在這個臨時搭起來的窩棚裏,並沒覺得有多麼寒冷,他們的心中始終在盼著武鬥早點結束,他們能夠回到局裏重新工作,或者回到自己的家裏,享受溫馨的生活。在這樣的期盼中,三個人又一次進入了夢鄉。

當又一個黎明到來的時候,李東明和高敏先後來到了林子裏。他們都帶來了“打砸搶”風波已經過去的消息,高敏還告訴洪爺,“聽王蘭子跟別人說,賈明帶著造反派去了臨江市,幫助那裏的造反派奪權去了。”

“這個賈明,真是不懂好壞了。這樣鬧下去,遲早是要吃虧的。”洪爺反而替賈明擔憂起來。

“洪爺,別想太多了,我們還是回家去吧!這裏的野人生活其實也不好過的,畢竟不是戰爭年代了,我們沒有必要再這樣遭罪了。”華龍勸著洪爺。

“是啊,該回去了。再不回去,我家的小四都不認識我了。”洪爺擔心地說。

“不會的。隻要您把大胡子一刮,露出了真麵目的時候,孩子們自然就認出您來了。”華龍笑著開導洪爺。

“不用說我,你家華劍和華文也不一定認識你了。幾個大男人,在外麵一過上野人生活,就成了大胡子野人了。他奶奶的,什麼世道!”洪爺生氣地罵了起來。

走出了城北的那片林子,三個男人終於長出了一口氣。

踩著最後一片草地,華龍對洪爺和張忠說:“別看我們在這裏過著野人生活,可你們知道嗎?我們在這裏可是享受了最純淨的自然空氣,比起城裏那些煙囪,這裏還是有優勢的,如果帶上足夠的幹糧,我真希望將來有一天還能在這裏繼續住上一陣子呢!”

“大哥,你可別再浪漫了,要是還到這裏過著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我寧願下輩子托生為豬,也不這樣東躲西藏了。”張忠苦著臉說。

“艱難的時刻很快就會過去的,相信我,這樣的情況是暫時的。不過,以後你們兩個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千萬不要有什麼把柄落在賈明手裏。不管到什麼時候,害人之心不可有,可是,防人之心不可無啊!”洪爺囑咐著華龍和張忠。

“知道了,洪爺。可是,我們還是擔心您的安全。”華龍一臉憂慮。

“不要擔心,各自回家去休息。有消息我們想辦法通知一下。”洪爺拍著兩個人的肩膀,說完,大踏步地走了。

華龍和張忠分手後,朝著自己家的方向走,因為家屬院與公安局僅一牆之隔,華龍決定先回局裏看看。

當他走進公安局的院子,昔日樓前枝繁葉茂的迎春花早已不見了蹤影,地上是飄零的葉子,兩隻灰白色的大喇叭躺在地上,偶爾能看到地上零落的血跡,大門已經被貼了封條。隔著門,還能看到地上散落的文件。站在台階上看著公安局樓內外滿目瘡痍,華龍非常痛心。

眼前的心緒,華龍實在不願意回到家裏麵對高敏和兩個女兒,他寧願呈現給他們一個快樂陽光的丈夫或是父親的形象,可是,不回家,又能去哪裏呢?

沿著公安局門前的那條大路,一直朝前走就是利民河,華龍不止一次沿著這條路來到利民河邊,現在,他不由自主地又一次走向了利民河邊,他不怕路人認出他就是華龍,更不怕賈明回來抓他。如果不是為了保護洪爺,他覺得自己根本沒必要在林子裏躲上那麼多天。

利民河水已經接連泛濫了幾年,可是,華龍很奇怪,今年利民河不鬧災了,人卻鬧了起來,天災不來人禍卻不斷,讓華龍怎麼也想不通問題到底出在了哪裏?

華龍一邊走一邊思索著,猛一抬頭,發現前邊圍著一群人。“難道是誰掉河裏了?”華龍這樣想著,加快了腳步。

“發生了什麼事?”華龍問圍觀的一個人。

“有人掉河裏了。”那個人告訴華龍。

“救上來了嗎?”華龍焦慮地問。

“救上來了,可人已經死了。”那個人遺憾地說。

“什麼?死了?”華龍說著,就往人群裏擠去。

撥開人群,華龍終於擠了進去。地上果然躺著一個人。

華龍蹲下來,仔細地看著這個落水的人,也許是在水中浸泡的時間太長的緣故,隻見他的臉色灰白,肚子漲得很高,看樣子已經死去了很久。

當華龍撩開死者額前的頭發,他驚訝得張大了嘴。“這不是市長李子君嗎?他怎麼會死了呢?難道遇害了?”華龍的心裏生出了無數個疑問。

“你們有誰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嗎?”華龍問圍觀的群眾。

“具體不清楚,前天早晨就看到這具屍體衝到這裏來了。我們也是做好事,給他弄上岸來了。可是,有人說他是特務,所以,誰都沒敢靠前。”

“所以,你們就看著屍體這麼停著了?”華龍問。

“我們也想報案,可是,‘公檢法’都被砸了,誰還能出來破案啊?”圍觀的另一個人說道。

華龍沒接話,事實確實如此,到處都在鬧革命,公安局的大樓裏已經人去樓空,連洪爺都自身難保,更不要說有人能來勘查現場了。

華龍正跟圍觀的群眾詢問一些問題的時候,一個老大爺走過來問華龍:“你是他什麼人啊?”

“大爺,我是他的同事。”華龍說。

“這麼說你認識這個人?”老大爺問。

“認識,這是我們利民市的市長。”華龍看著屍體心情沉重地說。

“我也知道他是市長,我一直想找到能認領屍體的人,可是誰都不靠前。你來了就好了,終於找到能管事的人了。”老大爺放鬆地說。

“大爺,您把自己了解到的情況跟我說說吧?”華龍想了解一些情況,於是對大爺說道。

“前兩天,我女兒帶著外孫子回娘家,我那小外孫子鬧著要吃魚。我去哪兒給他買魚去?沒有辦法,起大早來到河邊釣魚,坐了有一袋煙的工夫,我就發現有個人在我附近來回走,我鬧不清楚他到底想幹啥?也就沒往別處想,繼續坐在這裏釣魚,可是,又過了一會兒,那個人不走了,直接就跳到了河裏。我又不會遊泳,喊了附近的幾個人來,大家分頭跳進水裏,可是都沒找到。我回家就跟老伴說了這件事,她責備我說,那你為什麼不在他跳之前攔著他呢!我說,我要是知道他會跳河,那我能不攔著他嗎?”

“您怎麼知道他是老市長呢?”華龍問。

“我聽我兒子的戰友說的,而且我釣魚的那天就看見他在這附近轉了。聽說他被打倒了,還被人給揪鬥了。我這心裏就估摸著,那天跳河的人也許就是老市長吧?後來又聽說,老市長失蹤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我就徹底明白了。”

“這麼說,您看見的那個自殺的人確實是老市長了?”華龍雖然心裏不願意接受這樣的事實,還是這樣問道。

“是啊,當時我帶著人沒找到他,可是後來,當我們發現河上漂著個人的時候,我找人把他撈了上來,結果發現,正是那天在我身邊轉來轉去的那個人。有人認出了他,說是老市長,我的心裏‘咯噔’一下,一定是老市長不想讓別人揪鬥他,才選擇這樣的死法的。”老人分析著。

華龍也聽說了老市長被揪鬥的事,而且華龍猜測老市長被揪鬥的原因一定是解放前老市長曾經進過監獄的那段往事。

利民市長李子君,解放前曾經是利民地區地下黨的負責人,因為叛徒的出賣,被捕入獄。在監獄裏,敵人對李子君用盡了刑罰,但是,李子君威武不屈,始終沒有泄露黨的機密,就在敵人決定槍殺李子君的前一天晚上,打入敵人內部的地下黨員經過努力,將他解救了出來,並通過各種渠道將他秘密轉移到了臨江市養傷。不久,利民市解放,李子君又被組織上派到了利民市擔任市長,一直到“文化大革命”爆發。

在武鬥中,造反派說他當年叛變了革命,李子君堅決不承認,造反派對他進行了揪鬥。可憐的李子君,脖子上被掛了一塊大牌子,上麵寫著:“混進革命隊伍的叛徒李子君”,在牌子下麵還墜上了四塊磚,李子君在戰爭年代肩頸部受過傷,被造反派這麼一折騰,他實在不堪忍受。

李子君的妻子也被拉去陪鬥,造反派把她的頭發剃成了陰陽頭,兒女們還小,一看到父母的樣子嚇得哇哇大哭。

在黑暗的夜裏,李子君悲傷過,失望過,他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裏?更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能熬到頭?

越思考,他的心情越沉重,就越想不明白。後來,他就想:與其讓造反派折磨死,還不如自己尋求個解脫的辦法。他假稱回家找當年叛變的證據,騙過了造反派,躲過了他們的監視,偷著跑到了利民河邊,他不想再拖累妻子兒女了,於是,投入了利民河。

可是,李子君哪裏知道後來的那些事?就在他死後,已經變得精神脆弱的妻子瘋了,不知去向。一雙兒女開始了長達十年的流浪生涯。

現在,李子君的屍體已經在河邊放了幾天,沒有人敢給他收屍,都擔心受到牽連。

老市長已經死了,他生前備受折磨,不能讓他死後再暴屍於河邊,華龍想到這裏,蹲下身子,背起老市長的屍體就走。

大爺問:“你打算把他弄哪兒去?不等公安局的人來了?”

“公檢法都被砸爛了,哪還有人管事啊?我還是先把老市長掩埋了,讓他安息吧!”華龍說。

“也好,用我幫忙嗎?”大爺問。

“要是不怕牽連,您老人家幫我找把鐵鍬吧!”華龍懇切地說。

“我不怕,我是貧下中農,造反派不敢造我的反。”大爺說。

“那好,謝謝您老人家。”華龍感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