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師徒情誼
葉知青問：“見我一麵，你這話是何意？”
張簡齋心中有些感動，他沒有想到藥王仍然會對多年前的一段往事如此動容。他輕輕按下葉知青的雙手，將它們攙在手裏。似同遊子晚歸，終見老父的那種仁孝，也包含在了這一舉動之中。
張簡齋說道：“先生請先冷靜，這裏人多眼雜。唐嘯本就是個多疑的人，若是我們這般異舉傳到他的耳朵裏，怕是圖生端倪。”
春鳥一聲淒清的餘音驚醒了葉知青，他趕緊站直了身子，慌顧四周，果真瞧見了幾個張望的下人，好在並沒有唐門弟子路過。藥王說道：“不錯，你說得對。離正廳還有些許路，我們繼續邊走邊說。”
張簡齋點頭道：“先生請，不著急。且聽我細細說來。”葉知青本就膝關節酸脹，經過方才一使勁，此時竟有些痛楚，走起路來更是吃力。張簡齋見罷，幹脆也不鬆手，就這麼攙著這位老人，緩緩挪步向前。他雙眼望著前方，過往曆曆在目，一時不知從何說起，過了一會他才理清思緒，繼續說道：“晚輩從蓬萊出來，那時躊躇滿誌，誌在天地。遊盡八荒，結交了許多朋友，增添了許多閱曆，慢慢得也算是個有些小名氣的江湖郎中。”
不知是累了還是什麼原因，葉知青語氣平緩，沒了一往的酸譏，說道：“你這‘一指判生死’的名氣還算得上是小？”這話要是放在平常，可是句諷刺，今天聽起來倒是順耳，更像一句誇讚。
張簡齋笑道：“那時還沒有這個謬讚的名號。南下時晚輩暫住在江寧府一位友人的簷下，那位友人也算在朝堂上有名號，因此與卜府知府常有來往。久之，晚輩發現那位卜知府人前和善，像是個人畜無害的笑臉佛，人後卻是個極其腐敗，草芥人命的小人。他私自將當地的課稅提高，賺得是盆滿缽滿，衣食住行極其講究，奢華無比。可府外的耕民卻是民不聊生。”
葉知青歎道：“哼，苛政猛於虎。老朽出穀這些年來，也已經是見怪不怪了。”
張簡齋道：“當然，晚輩一路也聽得不少，都說當今聖上就是個荒淫無度的庸君，朝內的風氣不正，先王的基業快要敗幹淨了，加上五年前那樁血案，疆外勢力蠢蠢欲動，如今可謂外憂內患。一路也看的不少，的確是沒了先王在位時的昌盛啊。”
藥王告誡他說：“這話也就在這江湖地上能說一說，出去了你可別亂講。哪怕是醫神也是一介白衣，說殺頭就殺頭的。”
“晚輩知道分寸，先生放心。若不是……”張簡齋說道這裏，忽然莫名的停頓住了。藥王便問：“若不是什麼？”
張簡齋喉結一個上下，繼續說道；“若不是親眼看見那般慘狀，我一個郎中也不至於如此憤慨朝政之事。江寧府外的耕民，饔飧不繼，自家種的作物根本都吃不上一口，全都上繳給了府中糧倉。竟到了娘出不了奶水，餓死孩子的地步。他們撿來殘根敗葉果腹，吃完了就去剝下樹皮來吃，最後……最後竟然連老鼠也拿來煮著吃。”
葉知青依稀記得對此有所未聞，問道：“於是，當地便發生了鼠疫？”
張簡齋點頭說道：“不錯。也不知那姓卜的是不是買來的知府，豬腦子想出的對策，竟然下令立刻關鎖城門，讓耕民自生自滅。更有甚者，讓駐軍站在城牆上，火箭射燒附近的民宅草屋。如此喪盡天良，他也不怕冤魂纏身！”
“一個從四品的官員如此猖狂，上頭的人會不知道？”葉知青一把年紀，竟也被張簡齋說得血脈噴張。
張簡齋歎道：“上不正，下亦斜。既然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當然是官官相護，又怎麼會讓這消息就這麼傳進，正在自欺欺人的天子耳朵裏去。當時，的確有些人看不下去，前去進言，可都被他剪斷了舌根。”
藥王問：“那你呢？”
張簡齋笑道：“先生果然知我。我是個大夫，怎麼能袖手旁觀，要是師父仍在世，還不拿他那根打狗棒打死我。我想他在天之靈也一定看著，所以用了點銀子，隨著幾位友人便就偷偷溜出城去了。”
葉知青說道：“老朽明白了。你的名氣就是那時候闖出來的。”
張簡齋回答：“晚輩不才，鼠疫本也不是什麼複雜的疾病，隻是用了從師父那學來的皮毛，便迅速控製住了疫情。府中友人本就是個義憤填膺的文人，便借機大肆宣揚，意在批判世風日下。這才得來了‘一指判生死’的虛名。”
藥王大笑，笑中帶著對晚輩行善的滿意與欣慰，道：“哈哈！原來如此，‘一指判生死’，誇的是你行事果斷。”
張簡齋如願得到了藥王的認同，自然是麵露喜色，語氣卻依然低沉不亢，道：“可惜我那時不懂藥理，隻會治病不會養病，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些善良無辜的耕民飽受後遺症的苦痛，喪失了勞作的能力。如此雪上加霜，晚輩真是心如絞割。”
藥王輕拍張簡齋攙著自己的手，安慰道：“醫生也不是神仙。”
張簡齋卻顯出一副年輕人獨有的固執，說道：“正因為不是神仙，如此這般愛莫能助的無力感才更讓我夙夜難眠。於是晚輩決心精益求精，逢事方能竭盡所能。”
藥王問：“那你後來去了哪？”
張簡齋答：“藥王穀。想再找先生學醫。”
“你來了藥王穀？”
“是。葉姑娘顯然還記得我，給晚輩開了銀杉樹門。”
藥王心中的掛念如鉛一般重，說起話來便不自覺提上力氣，嗓門也拔高了，聽起來有些尖銳，他急忙問道：“你什麼時候去的？她可好？”
張簡齋點頭說道：“大約三年前，我那時才得知先生已經出穀。先生放心。葉姑娘自強的很，隻是一個人孤零了些。”
“好…好…”葉知青這一連串的‘好’字，和當初唐嘯說的如出一轍。
張簡齋繼續說道：“葉姑娘說她有泰華弟子的照顧，日子過得安穩，晚輩才放心離開。”
“好。多謝你掛心。”
“這是晚輩應該做的。隻不過有一件事，晚輩講了，先生聽了，千萬不要再心急。”張簡齋知道藥王每次聽到女兒的話題，總是忍不住脾氣，這一步三喊的，難免惹來旁人的目光，他便把話說在了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