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王陽明卻顧不得許多,如果道教能助他達成做聖人的理想,又能調養好他的身體,何樂而不為呢?如此一想,早把自己新婚大事給忘了,竟然在觀中盤腿坐定,也學著老道士的樣子,以眼觀鼻,以鼻觀心,調整氣息入定,學起打坐來了。王陽明原本就有慧心慧根,經老道士這番指點,很快,他便進入入定狀態,如一棵古鬆枯木,漸漸把身外的世界全都拋開……
王陽明與老道士在鐵柱宮裏相對而坐,徹夜交談,又跟著老道士練習打坐,已經完全把新婚大禮這碼子事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他更不知道此時的諸府上下,已經亂成一鍋粥。尤其是諸養和,當他大半夜聽到家人來報,說新郎官竟然在洞房花燭夜莫名失蹤時,真是又急又氣,臉都成了豬肝色。愛女千金的新婚大喜日,新郎官不見了,這話要傳出去,他諸家的臉可就丟盡了。一肚子氣與急,在沒找到王陽明之前也不便發作出來,隻能派人到處去找。南昌城那麼大,又沒有半點蛛絲馬跡,要找個人還真不容易,眼看著東方漸露魚肚白,被派出去的人都紛紛哭喪著臉回來了:沒找到。是啊,此刻的王陽明,還在鐵柱宮裏靜坐呢。誰會想到一個新郎官會在新婚之日跑到道觀裏去!
可南昌城再大,擱不住找人的決心大。第二天大清早,見家人氣喘籲籲跑進觀來,王陽明也從那一片清虛的世界裏醒過來了。老道士才知道眼前這個與自己靜坐對談了一夜的年輕人還是位新郎官,趕緊勸他速速回家。王陽明竟然還有些戀戀不舍,問老道士何時再能相見,老道士說:“若得有緣,二十年後再見於海上。”
王陽明這才跟著家人回到諸府來。
前一天他莫名其妙地丟了,這會子又優哉遊哉地回來了。看到嶽父諸養和漲紫的臉,王陽明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了,趕緊乖乖給嶽父大人道歉,低頭準備受訓。諸養和原本先是把肺都要氣炸了,後來久找不到又要急炸了,要是把個大活人在南昌城弄丟了,不光對女兒沒法交代,對好朋友王華也交代不了。現在一眼看到王陽明,其實是喜大於氣了,他象征性地說了王陽明兩句,就讓他趕緊回屋了。
屋裏,還有一個在悄悄抹眼淚呢。
2 南昌諸家 苦練書法
新婚之日,王陽明跑到鐵柱宮跟老道士學什麼導引術、養生術去了,把諸家上下老小都急了個夠嗆,好在是虛驚一場,王陽明最終又好端端地回來了。諸養和算是大人大量,此事掀過去不提了。那位諸小姐——現在的王夫人卻沒有那麼好打發,洞房花燭夜被新郎官莫名冷落了一個晚上,那委屈可不是王陽明三兩句好話就能打消的。她不哭也不鬧,隻每天冷著一張臉把王陽明關在門外,就足夠了。
王陽明深知自己有錯在先,哪裏還敢有半點怨言,讓睡書房就睡書房。書房裏剛好有數箱紙,有筆有墨,也清靜,倒是練習書法的好機會。在那一段時間裏,王陽明日也練,夜也練,書法漸入佳境。
練過書法的人都知道,書法練習過程中,特別要注重靜思熟慮、去欲脫俗等心法運用。隨著其書法技藝的不斷長進,王陽明也漸漸掌握了此等心法,由最初隻一意模仿古帖字形,到後來漸能擬形於心,舉筆落紙,王陽明的字寫得越來越流暢清麗,率性自然。談及書風,有“晉書重韻,唐書重法,宋書重意”之說,在某些方家看來,王陽明的書法則在重情,重情其實可謂是重心而輕技巧。
王陽明曾如此評價自己的書法:
吾始學書,對模古帖,止得字形。後舉筆不輕落紙,凝思靜慮,擬形於心,久之始通其法。
程顥是象山心學之源,也是極受王陽明推崇的宋代大儒,程顥的弟弟程頤則是宋代理學之源,王陽明受程顥心學影響頗深,在後來與友人的通信中,他常常引用程顥之語來闡述自己的思想。在程顥看來,練習書法不僅僅是一種技巧,更是一種心法,這種心法才是做學問的根本。他曾說:“某寫字時甚敬,非是要字好,隻此是學。”王陽明在讀到這一句時,曾不無感慨地說:“既非要字好,又何學也?乃知古人隨時隨事隻在心上學,此心精明,字好亦在其中矣。”在王陽明看來,“敬”是一種心的修行,是一種心法,修好此等心法,根本不必刻意去求字好字壞,字自然就會練好了。王陽明後來倡導知行合一的心學,常拿自己年輕練習書法的經曆為弟子們講解,以闡明自己的主旨。由此可見,那顆心學的種子自王陽明年輕時代就已在他的心底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