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較朱子學與陽明學,二者之間有同有異,差異似是更大一些。在追求聖人之道做學問的過程中,一旦選擇了儒學之路,兩個人都不曾動搖過,這是兩人的相似之處。但朱熹更注重苦讀與向師友求教,也就是說,朱熹是通過勤學苦練最終達到聖人之境的。王陽明則與朱子不同,他更注重內省與體驗,即“存心涵養”,王陽明是通過不斷地克服內心的種種苦惱與痛苦,才慢慢體會出真正的人倫之道與儒家之道相符,這才轉而篤信儒學的,這也是王陽明提倡的新儒學被後世稱為“心學”的原因所在。
在王陽明之前,鮮有人對朱子之學提出懷疑。而今王陽明卻向眾人說:“向心內求理,方得真知。”“心即理也”格物窮理,不從物去“格”,而先要從自己的內心去“格”。王陽明此論一出,便在當時的學者士子中引起嘩聲一片,何方狂士,竟然連朱熹的《大學》格物之學也敢質疑。一時之間,眾說紛紜,王陽明也被推到輿論的風口浪尖上,他提倡的新儒學甚至被視為異端邪說,讓那些正統學者談之色變。
天下蒼蒼,人海茫茫,孤膽英雄也有一二知己在。就在王陽明被淹沒在眾人一片質疑聲討中時,有一個人竟然逆流而上,勇敢來到他身旁。這個人就是湛甘泉。
湛甘泉(1466—1560),明代著名哲學家、教育家、書法家,字元明,號甘泉,廣東增城人。湛甘泉幼年喪父,由母親陳氏獨自撫養成人。天性聰敏的他十四歲入學,十六歲即入廣州庠就讀,明弘治五年二十七歲的他考中舉人,二十九歲前往江門求學於陳獻章(號白沙),從此潛心研究心性理學。
這陳獻章可也不是個一般人物,他與婁諒師出同門,同為吳與弼的高徒。陳獻章在程朱理學的基礎上,創立了自己的“主靜心學”。所以有人也把陳獻章視為陽明心學的前輩。
俗語說嚴師出高徒弟,有嚴師耳提麵命,再加上湛甘泉自身的刻苦用功,數年間他的學業大進,深得老師陳獻章的賞識,被視為白沙學說的衣缽傳人。湛甘泉在同陳獻章學習“主靜心學”的過程中,提出了自己的“隨處體認天理”學說。這陳獻章也真稱得上一位賢師大儒,他允許自己的弟子去發展自己的新學說、建立新門派。湛甘泉晚年堅持講學,門人弟子滿天下,他九十多歲還去遊覽南嶽,一生著述極豐。這自然是後話。
弘治十八年(1505年),就在王陽明回京師欲授徒講學的這一年,已經四十歲的湛甘泉進京趕考,一舉考中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當時的主考官張元禎和楊廷和見到湛甘泉的答卷後,曾對他嘖嘖稱讚:“非白沙之徒不能為此。”
王陽明曾拜見大儒婁諒,湛甘泉是陳獻章的衣缽傳人,而婁諒與陳獻章又師出同門,如此說來,王陽明與湛甘泉之間不能不說有一份奇緣。兩人於這一年在京師會麵了,那是明代新儒學發展史上具有裏程碑意義的一次會麵。二人會麵之時,王陽明對心學還沒有十分深刻的了解與清晰的發展方向,但他們二人的學說都以體認為主,這為他們日後共同致力於提倡聖學奠定了基礎。二人投緣,一見定交。
有了湛甘泉的支持與加入,王陽明不再猶豫,他與湛甘泉一起投入複興聖學的忙碌中,在京城大張旗鼓授徒講學。
頗為讓人遺憾的是,後來,他們二人產生了嚴重的分歧,到晚年,二人的觀點甚至變得水火不容,湛甘泉以“隨處體認天理為宗”,王陽明則轉向“致良知”知行合一的心學。湛甘泉自稱“陽明與吾言心不同,陽明所謂心,指方寸而言,吾之所謂心者,體萬物而不遺者也”。陽明心學與湛甘泉的體認之學被稱“王湛之學”,兩大學派在互相批判與對峙中各自得到繁榮發展。清代大儒黃宗羲在《明儒學案》中言:
當時學於湛者,或卒業於王,學於王者,或卒業於湛,亦猶朱、陸門下,遞相出入也,其後源遠流長。王氏之外,名湛氏學者,至今不絕,即未必仍宗其旨,而淵源不可沒也。
盡管後來湛學沒有王學那般興隆,但王湛之學,都曾在明代儒學發展史上綻放過絢爛的光華。而王陽明與湛甘泉,盡管後來在思想上產生分歧,在學術上分道揚鑣,但二人的友誼卻綿延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