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陽明遭難(3)(3 / 3)

言官上書,言官被下入大獄。

就連之前參與除“八虎”行動的大臣,劉瑾也不放過。他把戶部尚書韓文罷官,把那個不知天高地厚亂發議論的李夢陽也貶回山西。

朝廷中刮起一陣迅猛的罷官風,朝廷上下人心惶惶。

正德皇帝玩瘋了,把皇權國政完全交給了劉瑾一幫子宦官,由著他去折騰。劉瑾弄權弄瘋了,他把皇權當成了自己手中打擊報複的工具。一主一仆,兩個瘋子,把正德王朝攪得昏天暗地不見日月了。誰還敢在這時候站出來發聲,那真是不識時務到家,也傻到家了。

王陽明,這一年還在擔任兵部武選清吏司主事,好好地跟湛甘泉講學,還不時在詩中流露出思鄉歸隱之意。留在京城講學,或者辭職歸隱,這兩者,對他來說都是不錯的選擇,他竟是都一一拋了,偏去走那條險道、涉那片險灘。事實上,這大半年來,他把一切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他沉默,是因為他一直知道,在他的身邊,在皇帝的身邊,總還有那麼一些同他一樣的人,他們會提醒勸誡皇上;他也在隱隱中有一種盼望,盼望正德皇帝隨著年紀的增長會良心發現,步入正途。可現實卻是大明被一步步引著走到黑不見光的深處去了。如今,連戴銑這樣的言官都被投入大獄,之後還會有誰再敢站出來發聲呢?給皇上進諫的後果,王陽明也非常清楚,前車之鑒,曆曆在目。舉筆之際,說王陽明沒有任何猶豫也是不可能的。

這一年,王陽明已經和妻子諸氏結婚十八年了。雖然婚姻生活中也有遺憾之處——他和諸氏一直沒有自己的孩子。但十八年來,夫妻二人也算琴瑟和鳴、夫唱婦隨,感情很是融洽。

這一年,王陽明的父親王華也已是一位進入花甲之年的老人了,他還在禮部侍郎的任上,在京城和王陽明住在一起。

那道奏章若是遞上去,給王家、給他的親人們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王陽明不能不想。但若是因為這些而對此視若不見,他讀書講學還有什麼意義?讀書人,當以順境安民、以社稷蒼生為己任啊。父親曾經教導過他,要做官,就要做一名好官,做一名敢於直言的忠臣諫官。

那一夜,正德元年十一月那個寒風呼嘯的漫漫長夜,王陽明徹夜未眠,他反複斟酌修改,最後才把那本題為《乞侑言官去權奸以彰聖德疏》(岡田武彥:《王陽明大傳:知行合一的心學智慧》)的奏章寫就:

臣聞君仁則臣直。大舜之所以聖,以能隱惡而揚善也。

臣邇者竊見陛下以南京戶科給事中戴銑等上言時事,特敕錦衣衛差官校拿解赴京。臣不知所言之當理與否,意其間必有觸冒忌諱,上幹雷霆之怒者。

但銑等職居諫司,以言為責。其言而善,自宜嘉納施行。如其未善,亦宜包容隱覆,以開忠讜之路。乃今赫然下令,遠事拘囚,在陛下之心,不過少示懲創,使其後日不敢輕率妄有論列,非果有意怒絕之也。下民無知,妄生疑懼,臣切惜之!

今在廷之臣,莫不以此舉為非宜,然而莫敢為陛下言者,豈其無憂國愛君之心哉?懼陛下複以罪銑等者罪之,則非惟無補於國事,而徒足以增陛下之過舉耳。然則自是而後,雖有上關宗社危疑不製之事,陛下孰從而聞之?

陛下聰明超絕,苟念及此,寧不寒心!況今天時凍冱,萬一差去官校督束過嚴,銑等在道或致失所,遂填溝壑,使陛下有殺諫臣之名,興群臣紛紛之議,其時陛下必將追咎左右莫有言者,則既晚矣。伏願陛下追收前旨,使銑等仍舊供職。擴大公無我之仁,明改過不吝之勇。聖德昭布遠邇,人民胥悅,豈不休哉!

這道奏章可謂寫得有情有理、情理交融,措辭用語相當謹慎小心,比起前麵六部九卿聯名上奏的那一道,不知要溫和多少倍了。因為王陽明深知自己官小言微,更知當今聖上的喜怒無常,措辭稍不小心,就有可能被罷官下獄。

其實,在寫這道奏章之前,王陽明已經做好丟官的準備了。

寫完後,王陽明又反反複複讀了多遍,確信其中並沒有過激之言,才拿給父親龍山公過目。這畢竟不是一件小事,無事最好,如果惹怒皇上,自己丟官也可能會牽扯到父親。

人說知子莫如父,從兒子近來恍惚不定的神色,還有他書房裏夜夜亮到很晚的燈光,王華已經預感到什麼了。接過王陽明遞過來的奏章,他甚至連打開也沒打開,就直接問他:“你都想好了嗎?可能會丟官,也可能會受廷杖下詔獄……”“想好了。再說也未必有那麼嚴重……”

王華這才輕輕打開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