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陽明遭難(4)(2 / 3)

劉瑾分明是要取王陽明的命來的。

五十杖,結結實實打滿了。打得那些行刑的錦衣衛武士都累了。這樣的場合他們曾經曆過太多,像今天這樣的打法,很多人撐不到三十下就一命嗚呼了。打到二十多下時,王陽明也沒了聲息,他昏死過去了,但他不知被什麼力量支撐,片刻的昏迷過後,他又醒過來。這一次,他不再慘叫,任是那些無情的棍杖揚起落下,也隻聽得見板子落在他身上的沉悶聲音了。他把嘴唇咬破了,牙咬碎了,和著血水吞到肚子裏。唯獨沒有淚!

那個行刑的錦衣衛說得對:“這個餘姚人的骨頭實在硬!”

是的,他必須讓自己做一個硬骨頭的人。他王陽明不能死,他還有許多沒來得及實現的夢……

6 身陷囹圄 講學布道

王陽明再次醒來時,已在錦衣衛的大獄中。

當他費力地睜開雙眼,首先入他眼簾的是大獄裏那一地清寒的月光。

他昏迷了多久了,一天,兩天,還是更久。天上的明月升升落落走了幾個輪回?他的遊魂在陰曹地府間來回穿梭了多少次?終於還是回來了,被他胸口間那絲散不盡的正氣引著,又回到這黑鐵一樣冰冷的血腥世界。

動一下身子,渾身針刺一樣地疼。掐一下腫脹的大腿,一絲尖銳的疼痛立刻傳遍全身。王陽明的心裏竟然湧起一種莫名的狂喜。痛感還在,就說明他那具軀殼皮囊還是好的,還沒有被打殘打廢。

黑暗中,有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也有聲聲痛苦的呻吟聲不斷傳過來。王陽明這才漸漸清醒,知道他現在身在何處。“廷杖五十,下北鎮撫司獄嚴審!”他現在人已在大獄了,那五十廷杖沒有把他打死,他又看到了大明的皎皎月光,它們寒霜一樣灑落在獄中冰冷的地麵上。渾身的劇痛,徹骨的寒冷,王陽明把牙骨都咬得咯咯作響。昏迷中醒來,世界已變,天地失色。那一會兒,說王陽明的心中沒有痛、沒有冷、沒有委屈與絕望,又怎麼可能?可那絲委屈與絕望,也僅僅持續了那麼一小會兒。他的目光飄落在身前不遠處的滿地月光上,那月光似一把光明的利劍劈空而來,那漫漫的黑暗與冰冷瞬間就被刺破,他覺得有一團火,一團光,正從心中某個地方燃燒升騰而起。人活著才有一切。他還活著,這該是最大的幸運。

被投到那種地方的,多是些罪行深重的人。能活著走進來已是萬幸,再能活著走出去那便是奇跡。在獄中,除了每天要麵對惡劣的起居飲食之外,還要忍受著獄卒們的毒打與責罵。有很多人,可以忍得了痛,忍得了饑寒交迫,卻不能忍受那份屈辱。入獄之後,他們哭,他們罵,之後要麼氣絕身亡,要麼被獄卒拖出去亂棍打死。在那裏,沒有悲憫,沒有人性,沒有尊嚴,有的隻是虎狼一樣的獄卒與比草芥還賤的生命。其實,那不過是大明王朝的一個小小角落,卻滴水映日,映照出的是一個黑暗的王朝身影。彼時的大明正德王朝,在朱厚照這一昏君和劉瑾等宦官的一手遮擋之下,已經是陰冷黑暗,如看不到盡頭的漫漫長夜。人在獄中,或者出去,都一樣地彷徨,一樣看不到希望的出口。

從現實中找不到希望與亮光,便轉而從自身來找,從自己的內心來找。曆朝曆代之所以皆有聖賢英雄,也有平庸大眾,並不是一句簡單的“時勢造英雄”就能闡釋的。時勢不過外因,真正的內因是那些聖賢英雄自己,是他們自己的突圍才成就了他們的一世偉業與英名。

“昔西伯拘羑裏,演《周易》;孔子厄陳、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而論兵法;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賢聖發憤之所為作也。”這是司馬遷《史記》中的一段,王陽明早已在下獄之前就已爛熟於心。那是當年司馬遷遭受“腐刑”被關進大獄之後,為鼓勵自己發憤著書立說而寫下的一段話。司馬遷用那些千古英雄聖賢人物的鼓舞,重新樹立起自己的人生理想,終於完成那部史家絕唱——《史記》,他自己的人生也被重新改寫。而今王陽明在獄中重新吟誦這一段,內心更是激情澎湃。人生天地間,自當有一股浩然正氣溢滿胸懷,有一份堅定的誌向在,再漫長的黑夜也有陽光照徹,那束光就來自於一個人強大的內心。王陽明的理想:做聖人,為國為家做一番大業。

有了這樣堅強的意念,所有的痛苦就變得風輕雲淡了。王陽明把那一切苦難視為命運對他的磨煉。世上任何一條追尋真理聖道的路,無不一路灑滿血雨腥風。王陽明要好好地活著,活著走出大獄,活著去好好踐行他做聖人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