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陽明遭難(6)(1 / 3)

消息很快就傳到浙江當地官員們那裏,也傳到王陽明家人的耳朵裏。浙江藩司和臬司,以及郡守楊孟瑛等人來到王陽明跳水的錢塘江邊搭起靈堂,憑吊這位餘姚好兒郎。王陽明的家人也來了,披麻戴孝,哭得好不傷心。

那麼,此刻的王陽明又在哪裏?

他正又累又饑地行走在福建北部一座深山老林裏。

彼時的王陽明蓬頭垢麵衣衫襤褸,已經累得快脫了人形了。

那一夜,在錢塘江邊上寫完那兩首絕命詩,王陽明便脫下衣衫壓好那兩首詩,往下遊走去。他對那兩位殺手說,他要找一個水深水急的地方跳下去,痛快結束。殺手倒也不疑,他們料定這次王陽明是插翅難逃。眼看著王陽明的影子沒入夜色裏漸漸看不清了,又聽到江邊那撲通一聲巨響,兩位殺手確信王陽明已經跳水而亡,收拾起江邊他的“遺物”便走了。

事實上,那撲通一聲響,是王陽明搬起的一塊大石投入水中的聲音。在沿江往下遊走時,王陽明已經在飛快地盤算起新的脫身之際,天這樣黑,水流這樣急這樣深,跳下去,也許真的就沒命了。借著黑漆漆的夜色,王陽明竟然以假亂真,製造了投水假象,成功騙過兩位殺手。隨後,他找了江邊一隱蔽之處躲起來,一直等到兩位殺手走遠,才沿著江邊急急往下遊走去……

錢塘是不敢久留的。若那兩位殺手發現他王陽明還活著,勢必會再來第二次追殺。天下之大,黑夜茫茫,王陽明又能到哪裏去?那夜的錢塘江邊上,他深一腳淺一腳地順著江畔往下遊走,一直到江麵上飄來那艘漁火閃爍的商船。那是一艘前往舟山沿海一帶做生意的商船……

王陽明招手攔住了那艘商船,隻跟他們撒謊說自己是出門在外的舉子,行至錢塘江遭賊人打劫,財物兩空,如今連回家的盤纏也沒有,希望他們能搭載他一程。那船老大倒也是個善良人,見王陽明身上衣衫不全,鞋襪皆無,也就相信了他的話,把他搭上了船,並送他一雙草鞋、一身粗布衣服讓他穿上。

乘上那條小船,日夜兼程,眼望著那條船沿錢塘江出了杭州灣,駛入東海,已經把杭州遠遠地拋在身後了,王陽明這才長長地籲了口氣,他總算擺脫了殺手的追殺。可接下來,他又犯愁了。他身上無衣無食,又無盤纏,又將往哪裏去?這條商船總要靠岸。

說來也是天意,就在王陽明暗暗發愁之際,那夜的海上卻起了狂風巨浪,原本要在舟山靠岸的小船無論如何也靠不了岸了,隻得被那股風浪裹挾著,一路隨波逐流,飄到天邊去了……

那是一個猙獰可怕的夜晚,王陽明眼看著片刻前還風平浪靜的海麵上突然刮起猛烈的大風,小山一樣的黑浪層層疊疊從遠處湧來,他們乘坐的那條小船像一枚被卷入漩渦的葉子,在浪尖波底上下翻轉顛簸,顛得王陽明頭暈眼花,五髒六腑都要扭到一起去。船上的水手們全部出動,掌舵的,扯帆的,拚命地撐控著船的平衡。出海行船,風裏來浪裏去,什麼樣的陣勢沒見到過,可那夜的情況之惡劣還是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在將王陽明救起搭到船上之時,已經有人提醒過船老大:“外出行船,最為忌諱的就是半路搭人。你知你搭的是個什麼人?好人?壞人?還是個會給人帶來倒黴運的倒黴蛋?”如此看來,王陽明應該是第三種。他的黴運把全船的人都給拐帶上了。聽一幫人罵罵咧咧地發狠要把那個倒黴鬼扔到海裏去喂魚祭海,王陽明也不敢吱聲發言,他隻拚命地扶住一根桅杆,不讓自己被顛到海裏去。人不走運,喝口涼水也塞牙。王陽明的點子到底還要多背,難道他遭受的難還不夠多嗎?上天為何還要這樣來對待他?可他能去問誰?問天、問地、問發怒的海嗎?海天之間,是漫無邊際的黑夜與風浪,它們呼嘯著,撕扯著,似乎要把這個世界撕碎……

不知道過了多久,海上的風浪漸漸平息,一輪紅日從東方冉冉躍出水麵。一個可怕的海上風浪之夜終於過去了,他們又看到了新一天的太陽。

經過一夜與風浪的搏鬥,船上那數條漢子也個個兒累得精疲力竭,躺在甲板上再也動彈不得。小船靠岸,船老大啞聲把王陽明趕下了船。他再也沒有理由繼續搭載這個差點讓他們全船人葬身大海的陌路人。

站在那片陌生的陸地,王陽明,是真的舉目無親,四顧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