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龍場悟道(1)(1 / 3)

1 辭親別家 遠赴龍場

王陽明在武夷山與老道士辭別之後,並沒有直接去龍場,而是轉道去了南京,他要先去看看在南京任職的父親龍山公。

父子相見,說不盡的悲喜交集。

王華離開京城之時,王陽明尚在獄中,那時,他已在心底與愛子永遠的訣別了。他願兒子舍生而取義。可是後來王陽明並沒有死,而是被貶到了貴州龍場,消息傳到南京,王華竟是喜極而泣。有哪一位父親願意承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用那樣的方式照樣可以成全兒子的名節,如何不讓人欣慰。可王華的喜悅還沒有退去,轉而又傳來王陽明被劉瑾追殺跳水而亡的消息,家裏人哭聲一片悲痛萬分,王華卻一派淡定平靜:“吾兒不會死!”那是一位做父親的直覺,還是一位做父親的自信?或者二者兼而有之吧。王華認定,憑兒子的聰明才智,他定不會輕易被人殺害。那兩位殺手從錢塘江邊上拿回來的不過是兒子的衣冠鞋襪和兩首絕命詩而已。

王華雖篤定地認為兒子並沒有死,可接下來好長一段日子,王陽明都是杳無音信,王華的內心也還是被思念與牽掛填滿。如今看到兒子活生生站在自己麵前,雖滿臉胡楂兒消瘦不堪,卻也是雙目炯炯。王華心下就已明白了八九分,兒子已經真正地渡過了那場災難,無論從他的肉體還是心靈。

王陽明還有任務在身,又怕給父親帶來麻煩,南京自然不能久留,與父親匆匆一晤之後,他又回到家鄉餘姚,準備從那裏起程去龍場。

王陽明被劉瑾所派殺手在錢塘江邊殺害,消息早已傳回餘姚,家裏那些天被悲傷籠罩,現在王陽明好端端地回來了,這在十裏八鄉可都是一件大喜事,鄉裏鄉親前來看望送行的人絡繹不絕。在這些人中間,有一位叫徐愛的年輕人(王陽明的妹夫)尤讓王陽明欣賞,曾呼他為“吾之顏淵”。

徐愛,字曰仁,比王陽明年輕十幾歲,當時也就二十多歲。可他年紀輕輕就有誌於聖學,對王陽明的為人與學問,他已欽慕良久。這次,趁著王陽明回鄉的短暫時機,他前來向王陽明行了弟子之禮,正式拜王陽明為師。徐愛不但是王陽明最早的入室弟子,還是他最為欣賞喜愛的弟子,對陽明思想的早期傳播起過重要的作用。可惜天妒英才,徐愛三十一歲就去世了,讓王陽明痛惜不止。這是後話。

王陽明從未去過龍場,但對那裏的自然環境及生存條件還是有所了解的,那裏不是一般的艱苦。為此,王陽明特意從家中挑了兩三個可靠的仆人讓他們隨行,一路上有個照應不說,到龍場也可以有個伴。

正德二年十二月,王陽明攜幾個仆從從餘姚出發了。

從餘姚到貴州,山一程,水一程,三千多裏漫漫長路,在那個年代全靠人一步一步地量。王陽明他們一路日行夜宿,走走停停,雖然辛苦,倒也還自在。過江西,王陽明正好要路過江西廣信府——大儒婁諒的故宅所在地。還記得十多年前,王陽明從南昌偕妻子諸氏回餘姚,曾在此地的石亭寺宿泊,並專門去拜訪過婁諒,與他傾心交談宋儒的格物學。而今石亭寺還在,斯人已逝矣。舊地重遊,王陽明忍不住揮筆寫下一組《夜泊石亭寺用韻呈陳婁諸公因寄儲柴墟都憲及喬白岩太常諸友》(《王文成公全書》卷十九)以寄心誌。

在第二首詩的末尾,王陽明寫道:

白璧屢投終自信,朱弦一絕好誰聽?

扁舟心事滄浪舊,從與漁人笑獨醒。

春秋卞和為獻寶玉和氏璧百折不撓,他王陽明的內心也與那白璧一樣,純潔清澈,不染塵埃。盡管身受劉瑾等人的一再迫害,他的信仰卻似那清廟之瑟,高雅之音,雖無知音相賞,依舊不曾抱怨。屈原懷抱滿腔忠君愛國之誌,卻不為世俗所容,他終在那年五月初五,懷抱巨石,舉身投入汨羅江,隻留一篇“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漁父辭》讓後人憑吊感歎。屈原筆下的漁夫,秉承的是老莊思想,不去問世之清濁,隻管隨波逐流。王陽明如今卻堅定地走在儒家之路上,清白做人為社稷蒼生而想、而為是他的理想。他甚至能想到,那位漁夫會像當年嘲笑屈原一樣在嘲笑自己。又何妨?他依舊會沿著這條路堅定不移地走下去。

“山行風雪瘦能當”“春夜絕憐燈節近”……王陽明一路走,一路吟,那些詩作裏記錄著他不屈的心誌,也記錄著他行程的艱辛:風雪迷途,人困馬瘦,又逢元宵燈節,那光景次第怎一個淒清了得。

可再艱難的長路,王陽明也要把它走成坦途。

那一走就是數月,王陽明自然不願意輕易浪費那份寶貴的光陰。他們白日趕路,夜晚就宿,王陽明會趁著那難得的休憩時間用功讀書,思慕賢人,訓誡自己。在這期間,《周易》一書曾陪伴他渡過許多難挨的漫漫長夜。王陽明曾在過江西袁州府分宜(今江西省新餘市西部)時寫下了《雜詩三首》(《王文成公全書》卷十九),這三首詩裏更見王陽明不畏險途的氣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