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龍場悟道(2)(1 / 3)

與當地居民交往多了,王陽明發現他們並沒有傳言中講的那樣野蠻可怕。盡管語言不通,但親和的笑容是全世界通用的通行證,王陽明無事時便常到附近的村寨裏走走,問詢一下當地居民的生活,也虛心向他們請教一些農事,他終用自己的仁愛與真誠,慢慢融化了那道隔在他們中間的冰牆。苗人們不再躲避警戒,他們甚至給王陽明送來了種子與糧食,開始手把手地教他們如何墾荒播種。

莽莽蒼蒼的龍場群山之中,那片荒原之上,王陽明就那樣把自己安頓下來。他像當地人一樣戴起草帽挽起褲角,起早貪黑忙碌在自己開出來的田裏。他很快像一位真正的農人一樣,分得清如何護苗如何除草,如何種菜如何種糧,什麼樣的氣候溫度適宜什麼樣的作物生長。“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陶淵明曾經在南山下點瓜種豆、悠然賞菊;在貴州龍場,王陽明也漸漸把那份苦澀的日子打理出了陶氏的意味。那片土地很快就給了他豐厚的回報,他們不但解決了自己的吃糧問題,糧囤裏還漸有節餘。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王陽明就把那些餘糧拿來分給當地的窮苦人與一些寡婦,連那些日日到他門前的鳥雀,他也會分給它們一份。

謫居屢在陳,從者有慍見。

山荒聊可田,錢鎛還易辦。

及茲春未深,數畝猶足佃。

豈徒實口腹?且以理荒宴。

遺穗及鳥雀,貧寡發餘羨。

出耒在明晨,山寒易霜霰。

——《謫居糧絕請學於農將田南山永言寄懷》,

(《王文成公全書》卷十九)

下田既宜稌,高田亦宜稷。

種蔬須土疏,種蕷須土濕。

寒多不實秀,暑多有螟螣。

去草不厭頻,耘禾不厭密。

物理既可玩,化機還默識。

即是參讚功,毋為輕稼穡!

——《觀稼》(《王文成公全書》卷十九)

這兩首詩,記錄的是王陽明龍場的躬耕生活,如果隻讀此詩不去關注詩外的世界,世人甚至會以為王陽明真的在龍場過上了陶淵明那種“悠然見南山”的世外桃源生活。可龍場不是桃源,盡管它偏遠荒涼,仍然與外界保持著種種聯絡,仍然有它無法忽略的艱辛與惡劣。

就在王陽明來龍場不久之後,他曾親曆了一幕人間慘劇。是一位從京師遠道而來的小吏,帶著他的兒子和一位仆人去往偏遠的任所。他因何被發配到那裏,又曾有過怎樣的人生經曆,王陽明絲毫不知,他知道的隻是他看到的。那兩主一仆三人一行,行至離龍場驛不遠的蜈蚣坡下,因長途跋涉饑困交加,小吏便病死了。王陽明帶著他的仆從們幫助兒子和仆人把那位老人埋了,又給他們送去一些衣物糧食。誰料那一主一仆依然沒能躲過那場劫難,此後幾天裏,兒子與仆人也相繼病死。異鄉的山坡上,王陽明又親手把那對年輕人埋葬了。幾把荒草,草草掩住幾具瘦骨,三座土丘,瞬間埋住了三個曾經鮮活的生命。他們,永遠地睡在了這片異鄉的土地上,連魂魄亦無家可去。那三位陌生路人的死,曾深深地觸動了王陽明,悲痛中他提筆寫下了一篇祭文,算是對那父子主仆三人的一種祭奠。

……薄午,有人自蜈蚣坡來,雲:“一老人死坡下,傍兩人哭之哀。”予曰:“此必吏目死矣。傷哉!”薄暮,複有人來,雲:“坡下死者二人,傍一人坐哭。”詢其狀,則其子又死矣。明日,複有人來,雲:“見坡下積屍三焉。”則其仆又死矣。嗚呼傷哉!

念其暴骨無主,將二童子持畚、鍤往瘞之,二童子有難色然。予曰:“嘻!吾與爾猶彼也!”二童閔然涕下,請往。就其傍山麓為三坎,埋之。又以隻雞、飯三盂,嗟籲涕洟而告之,曰:嗚呼傷哉!繄何人?繄何人?吾龍場驛丞餘姚王守仁也。吾與爾皆中土之產,吾不知爾郡邑,爾烏為乎來為茲山之鬼乎?古者重去其鄉,遊宦不逾千裏。吾以竄逐而來此,宜也。爾亦何辜乎?聞爾官吏目耳,俸不能五鬥,爾率妻子躬耕可有也。烏為乎以五鬥而易爾七尺之軀?又不足,而益以爾子與仆乎?嗚呼傷哉!

爾誠戀茲五鬥而來,則宜欣然就道,胡為乎吾昨望見爾容蹙然,蓋不任其憂者?夫衝冒霧露,扳援崖壁,行萬峰之頂,饑渴勞頓,筋骨疲憊,而又瘴癘侵其外,憂鬱攻其中,其能以無死乎?吾固知爾之必死,然不謂若是其速,又不謂爾子爾仆亦遽然奄忽也!皆爾自取,謂之何哉!吾念爾三骨之無依而來瘞爾,乃使吾有無窮之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