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龍場悟道(3)(3 / 3)

日入山氣夕,孤亭俯平疇。

草際見數騎,取徑如相求。

漸近識顏麵,隔樹停鳴騶。

投轡雁鶩進,攜榼各有羞。

分席夜堂坐,絳蠟清樽浮。

鳴琴複散帙,壺矢交觥籌。

夜弄溪上月,曉陟林間丘。

村翁或招飲,洞客偕探幽。

講習有真樂,談笑無俗流。

緬懷風沂興,千載相為謀。

——《諸生夜坐》(《王文成公全書》卷十九)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與一群誌趣相投的人相聚更是一件風雅之事。弟子們遠道而來,王陽明盛情款待,紅燭下飲酒暢談,月光下鳴琴長嘯,曉光中林中漫步……兩年多來,在龍場驛這個地方,王陽明積攢了太多的話想跟弟子們講,他恨不得把自己心中所有全部掏出傳授給弟子們。

龍場驛的現在,與王陽明最初到來之時相比較,已經堪比天堂;可那裏與繁華的都市京城相比,條件依然是艱苦惡劣的。有些弟子不遠千裏跋山涉水而來,來了,待了沒有三兩夜便待不下去了,急著要回。麵對弟子執意離開的決絕,王陽明心中不舍,又滿是悵然:

人生多離別,佳會難再遇。

如何百裏來,三宿便辭去?

有琴不肯彈,有酒不肯禦。

遠陟見深情,寧予有弗顧?

洞雲還自棲,溪月誰同步?

不念南寺時,寒江雪將暮。

不記西園日,桃花夾川路。

相去倏幾月,秋風落高樹。

富貴猶塵沙,浮名亦飛絮。

嗟我二三子,吾道有真趣。

胡不攜書來,茆堂好同住。

——《諸生》(《王文成公全書》卷十九)

這哪裏還是那個麵對錦衣衛的棍杖大獄、金剛怒目誓死抗爭的王陽明?他分明就是一位苦口婆心,又心懷戀戀的長者。人生最苦是離別,王陽明已能看破生死大關,卻無法割舍心中那份俗世的師徒情緣。麵對弟子們急迫要離去的眼神,他知道,強留不住,但他還是希望那快樂的點滴回憶能融化弟子們心中的去意,他甚至忐忑,是不是自己招待不周才讓他們這樣決絕地要走。

“富貴猶塵沙,浮名亦飛絮。嗟我二三子,吾道有真趣。”這是王陽明數年來用血淚換來的生命體悟,那些還年輕氣盛的弟子們,又哪裏能懂?他們不會留下,留在這偏遠荒蠻之地,陪著先生講學悟道。外麵的世界如此斑斕精彩,吸引著他們急匆匆而去。大步流星中,他們甚至連頭也沒有回一下,沒有回望一眼站在龍場高岡上那位悵然而立、久久不去的陽明先生……

4 以德服人 寵辱不驚

所謂樹大招風,王陽明與眾人同樂同遊,把龍場驛建成一個真正的世外桃源之時,有一個人卻不樂意了。那個人便是貴州的思州守。

那一日,王陽明如平時一樣忙活著,忽聞外邊驛道上傳來一陣馬嘶聲,不一會兒,幾個官差模樣的人騎著馬,風一樣衝進了龍場驛。自從來到這龍場驛,王陽明還沒接過任何朝廷公務,猛然看到那些人馬,王陽明心裏竟然湧起一陣莫名的激動——他以為是上頭派公差來了。王陽明一副笑臉急急迎上去,還沒到跟前就被那粗聲大氣的一聲吆喝給喝愣住了:“哪個是王守仁?”那官差一臉蠻橫,手拿馬鞭直指王陽明的鼻子,“你就是王守仁吧?一個犯官來貴州這麼久,竟然不去拜見思州守,你吃了熊心豹子膽吧!”

七嘴八舌間,那幾個人已經把王陽明團團圍在中間了。王陽明隻覺得一股火氣直躥腦門兒,但他很快就迫使自己冷靜下來。說話間,他已經把事情聽明白了七八分:那幾個,原是思州守派來的爪牙,來警告他的。思州守為何方人士,王陽明還真不知道。他一個小小的驛丞跟思州守根本扯不上關係,可他知道這個衙門。這個思州是整個貴州,乃至大西南政治、經濟、文化、科技的最先發源地,思州守在當地也是個了不得的角色。這個思州守原本也管不到龍場驛裏的驛丞,可因為這個驛丞是王陽明,他的鞭子就不由得伸長了。原來這思州守曾是劉瑾的爪牙,上任後一直在找機會討好這位權勢熏天的上司。王陽明的父親王華朝中失勢被趕回餘姚老家的消息,他早有耳聞;王陽明被貶到龍場驛來做驛丞,他也早就知道。今天,他派這些人來,分明就是來找碴兒,羞辱王陽明的。

那幾個官差仗著有主子撐腰,又見王陽明一副文文弱弱的書生模樣,說話做事越發肆無忌憚起來,罵罵咧咧間還要上前撕扯王陽明。正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到了龍場驛這樣的地方,王陽明也隻有忍氣吞聲的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