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禮物,王陽明以龍場驛的名義收下了,算是保全了安大人的麵子。可這消息返回去,安大人並不滿意,他以為是自己的禮物送得太輕了,王陽明看不到眼裏。過了幾天,又有幾個人牽著馬走進龍場驛王陽明的居所。這一次,真把王陽明給嚇著了。安大人給王陽明送來了滿滿幾大箱金帛,還送給他幾匹名貴的寶馬,外加幾名燒火做飯的仆役。王陽明知道,如果他不親自登門,無論如何也推辭不掉這份“厚禮”了。
那天,無論來人如何懇求,王陽明都沒把那份禮物收下,倒是他自己,跟在他們後頭去了水西宣慰府。
來貴州這麼久,王陽明第一次看到建得那麼氣勢恢宏的府邸:高聳入雲的門樓大院,院外是深達數米的深壕,厚厚的城牆上是戒備森嚴的護衛,內裏九層八院十六配廡,有兵器庫、宰相廳、議事廳、待客廳、賬房、仆役房,重重疊疊,氣象森嚴,儼然皇宮大殿。這水西土司果真是名不虛傳。
那天安大人似乎故意要給王陽明一點顏色看看,他把王陽明晾在待客廳好久,才從裏麵邁步出來。好一個孔武有力的安大人。此人大約五十歲上下年紀,生得虎背熊腰,劍眉星目,腰裏挎把長刀,走起路來虎虎生風。“久仰久仰——”安大人一開口,把整間屋子都震得嗡嗡作響。王陽明倒也沒怎麼緊張,他不卑不亢地向安大人還禮:“多謝安大人上次給龍場驛送去的糧食禮物,隻是此次厚禮,守仁萬不能接受……”
王陽明跟著來到安大人的府邸退還禮物,早有下人報與安大人。他自然是滿心不喜歡,及至看到王陽明,又被他謙謙君子之風給無端征服。入座,斟茶,一番客套寒暄,安大人便直入正題,他跟王陽明談到自己有意想上奏朝廷請求裁撤龍場驛,並希望王陽明能從中周旋出力。
從進門看到安大人的那一刻,王陽明就斷定這安大人是一脾氣急躁、行事魯莽的人,但他還是沒能想到他竟然急躁到如此程度。說來說去,安大人也不過一個有勇無謀之士。這種當口兒,他欲上奏朝廷裁撤龍場驛,等於是赤裸裸地向朝廷暴露他的野心。試想朝廷怎會容他這樣的狂野之人來繼續統治水西?小小一個水西土司又怎麼能是大明朝的對手?那不是自尋死路又是什麼?王陽明想到這些,不由替眼前這位安大人捏了一把冷汗——幸虧安大人還沒有付諸行動,也幸虧他安大人是把這種想法透露給了王陽明。王陽明是聖者、賢者,是滿心仁愛的人,他素來講究一個感化,他希望能以自己的誠心感化眼前這位滿腦門子想著跟朝廷叫板的水西大土司。王陽明有這個力量。
那天,他跟安大人談了很多,也談了很久。他跟安大人談朝廷的改土歸流政策。說實在話,對這個政策,王陽明是不太讚成的。多年來,這些土司管轄的都是一些偏遠的少數民族地區,那裏的民風民俗與漢人大不相同,那裏的人也習慣了在土司的統轄下生活,如今要改派漢族官員去,彼此雙方肯定有諸多不適,到時發生流血衝突這些事也在所難免。改土歸流,原本是統一疆土,卻鬧得民不聊生。那是王陽明最不願意看到的。他也相信,安大人也不願意看到那一幕。所以,眼下安大人要做的,不是急著向朝廷邀功請賞討價還價,更不能去提那個裁撤龍場驛的計劃,他也不必去做那個什麼布政使司參議,就老老實實地做他的水西土司,維持現狀,說不定朝廷還會念他多年的功勞,放棄改土歸流的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