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廬陵縣令(4)(1 / 2)

劉謹倒台後,他的死黨焦芳、曹元等先後被問罪,緊接著,是吏部尚書,戶部尚書,兵部尚書,刑部尚書,工部尚書……如此一清點,整個朝廷竟然全是劉瑾的人了。這三年多以來,大明王朝竟然成了劉瑾一人的天下,連正德皇帝都被這個結果大大地驚到了。如劉瑾以前清洗朝中那些正直之臣一樣,如今朝廷清洗起劉瑾的人也毫不手軟。一時間,那些人貶的貶,罷的罷,治罪的治罪,京城大大小小的監獄都被擠滿了,朝廷的六部九卿卻幾乎空了大半。與此同時,先前被劉瑾無端罷掉貶掉的那些人,又紛紛被召回朝廷,有的是官複原職,有的被重新任命。

王陽明抵達京城,距上次他被貶離京已有近四年的時間了。父親王華早已致仕還鄉,京城裏已無王陽明的立足之地,他隻得暫時到大興隆寺安頓下來。皇城跟前,天子腳下,朝中消息每天風一樣從宮裏刮出來。今天吏部尚書被抓,明天工部尚書被抓,聽那些消息,王陽明也不過淡然一笑,善惡終有報,這些人也不過是自食其果而已。

可李東陽也要致仕還鄉的消息傳來時,王陽明是真的坐不住了。這位三朝重臣、兩朝元輔、名滿京師的文壇領袖,三年來不顧自己的名節與前途,與劉瑾等閹黨混在一起,與他們鬥爭,也與他們妥協。他曾在暗中救下許多像王陽明這樣的朝臣,被劉瑾恨得咬牙切齒;可他也被許多人誤解嘲諷,被譏為是劉瑾的同黨。就這樣人不人、鬼不鬼地跟著劉瑾混了三年,李東陽也真是累了。而那個羽翼日漸豐滿的正德皇帝,麵對要他勤政治國、重振朝綱的勸諫,再也聽不進去半個字。曾帶著他花天酒地、玩翻天的劉瑾死了,又有新得勢的太監錢寧等人來到他身邊。狼走了虎來,大明朝依舊在宦官的手上。李東陽再能堅持,終究也是心灰意冷了,他遞上一紙請辭書要求致仕還鄉。朱厚照沒有再做任何挽留。

一騎瘦馬,一身布衣,曾經功績赫赫為大明皇帝治理天下立下汗馬功勞的一代名臣,就那麼黯然離京了。他走時,沒有任何人去送。有很多人是不願意去送,人走茶涼,世間從來不乏這樣的薄涼之人。有人去送,撲了空,譬如剛從廬陵風塵仆仆趕回來的王陽明,他趕到李府時,隻有一位神情落寞的老奴迎接他:“李大人走了,走了……”

王陽明原本積了多少話,想同這位前輩說的。救命之恩他還沒來得及感謝,他在龍場所悟得的格物功夫,他在貴陽給諸生講的“知行合一”,他在廬陵縣的種種施政方針……他都想與這位老先生交流探討,卻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王陽明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

王陽明到達京城不久,就有兩個人來敲開了大興隆寺的大門。是後軍都府都事黃宗賢,在朋友儲柴墟的引薦下,特意前來拜訪王陽明。

黃宗賢,名綰,字宗賢,自號石龍,曾任禮部尚書兼翰林學士,浙江黃岩人,後作《陽明先生行狀》,也是王陽明極為得意的弟子之一。黃宗賢比王陽明小八歲,也算得彼時京城名士,他也是湛甘泉的朋友,二人常常在一起討論學問。從湛甘泉那裏,黃宗賢得知王陽明是一位修習“真學問”的真正學者,早已對他充滿仰慕之心。

那是王陽明與黃宗賢的第一次會麵。但似乎那場見麵從一開始就極融洽。麵對來訪者,王陽明顯然有些吃驚,他忍不住問:“此學久絕,子何所聞?”“雖粗有誌,實未用功。”黃宗賢老老實實回答。聽黃宗賢的語氣,王陽明越發喜歡起來,他預感到這位黃宗賢是可以與他一起探討學問的人:“人惟患無誌,不患無功。明日引見甘泉,訂與終日共學。”

王陽明曾數次跟人講起立誌的重要性,但他所言的“立誌”與黃宗賢及平常人所言的“立誌”肯定不同。王陽明的“立誌”基於“心即理”的立場,他認為所有的事物都可以歸於心,隻要相信“心”的力量,自然就會朝著目標努力,也就會自然取得成果。當年在龍場講學,在他製定的龍岡書院教條中,頭一條就講立誌。在他看來,人生最可怕的就是沒有誌向,有了誌向,就不怕沒有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