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愛對陽明先生的“明鏡論”說如此理解:
心猶鏡也。聖人心如明鏡,常人心如昏鏡。近世格物之說,如以鏡照物,照上用功,不知鏡尚昏在,何能照?先生之格物,如磨鏡而使之明,磨上用功,明了後亦未嚐廢照。
——《傳習錄》上卷
將先生的“明鏡論”與格物聯係起來理解,以“明鏡”論“格物”,徐愛從另一個角度來論儒、釋“明鏡”的區別,在王陽明聽來不僅合乎事理,而且對他的學說是一種拓展與補充。麵對這樣的高徒,他的欣喜之情自是難以言說。
王陽明在龍場悟出“心即理”,現在他所說的“明鏡”其實就是“天理之心”。晚年他又提出“致良知說”,和他現在提到的“明鏡論”作比較,會發現二者之間有著必然的聯係。對此,岡田武彥評曰:
提倡“明鏡”論時的王陽明心學認為“心”和鏡子一樣,需要打磨,才能廓清私欲;而提倡“致良知”的王陽明心學認為“心體”是主體性的,可以自主性地運動,通過“心體”自身的運動就可以克服私欲。“明鏡”意味著澄明的“心體”,王陽明在壯年時提出“明鏡”論,將“心體”(也可以稱之為“真性”)喻作“明鏡”,這其實為他晚年創立“良知”說埋下了伏筆。一旦他悟出“心體”具有主體性,且可以自主性地運動之後,自然就悟得了“良知”說。(岡田武彥:《王陽明大傳:知行合一的心學智慧》)
“知行合一”
對陽明先生提出的“明鏡”論,徐愛尚能很好地理解,可麵對先生的“知行合一”之說,徐愛卻充滿了疑惑與不解。他與宗賢、惟賢往複辯論,依然不得要旨,隻得去求教王陽明。《傳習錄》上卷中就記錄了師徒二人關於“知行合一”的探討:
愛曰:“如今人盡有知得父當孝、兄當弟者,卻不能孝、不能弟,便是知與行分明是兩件。”
先生曰:“此已被私欲隔斷,不是知行的本體了。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隻是未知。聖賢教人知行,正是安複那本體,不是著你隻恁的便罷。故《大學》指個真知行與人看,說‘如好好色,如惡惡臭’。見好色屬知,好好色屬行。隻見那好色時已自好了,不是見了後又立個心去好。聞惡臭屬知,惡惡臭屬行。隻聞那惡臭時已自惡了,不是聞了後別立個心去惡。如鼻塞人雖見惡臭在前,鼻中不曾聞得,便亦不甚惡,亦隻是不曾知臭。就如稱某人知孝、某人知弟,必是其人已曾行孝行弟,方可稱他知孝知弟,不成隻是曉得說些孝弟的話,便可稱為知孝弟。又如知痛,必已自痛了方知痛;知寒,必已自寒了;知饑,必已自饑了。知行如何分得開?此便是知行的本體,不曾有私意隔斷的。聖人教人,必要是如此,方可謂之知。不然,隻是不曾知。此卻是何等緊切著實的功夫!如今苦苦定要說知行做兩個,是甚麼意思?某要說做一個是甚麼意?若不知立言宗旨,隻管說一個兩個,亦有甚用?”
愛曰:“古人說知行做兩個,亦是要人見個分曉,一行做知的工夫,一行做行的工夫,即工夫始有下落。”
先生曰:“此卻失了古人宗旨也。某嚐說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工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會得時,隻說一個知,已自有行在;隻說一個行已自有知在。古人所以既說一個知又說一個行者,隻為世間有一種人,懵懵懂懂的任意去做,全不解思惟省察,也隻是個冥行妄作,所以必說個知,方才行得是。又有一種人,茫茫蕩蕩懸空去思索,全不肯著實躬行,也隻是個揣摸影響,所以必說一個行,方才知得真。此是古人不得已補偏救弊的說話,若見得這個意時,即一言而足,今人卻就將知行分作兩件去做,以為必先知了然後能行。我如今且去講習討論做知的工夫,待知得真了方去做行的工夫,故遂終身不行,亦遂終身不知。此不是小病痛,其來已非一日矣。某今說個知行合一,正是對病的藥。又不是某鑿空杜撰,知行本體原是如此。今若知得宗旨時,即說兩個亦不妨,亦隻是一個。若不會宗旨,便說一個,亦濟得甚事?隻是閑說話。”
王陽明在貴陽書院開始講授他的“知行合一”之教,那時他身邊坐著的是一群對此說茫然無知的弟子。在他們聽來,這種學說是新鮮的,可也是讓人難以理解的。王陽明在努力向諸生宣講的同時,自己有時也難免會陷入一種困境。後來在離開龍場赴任廬陵的途中,王陽明經過常德、辰州,又會見了弟子冀元亨、蔣信、劉觀等人,見他們個個兒卓然不凡,在學問上大有長進,王陽明大喜。在短暫的逗留期間,又曾教這些弟子在寺中靜坐,以便讓他們更好地理解知行合一。害怕弟子們誤解他的意思,在北上途中他又曾修書告誡幾位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