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辭別滁州 南京講學
正德九年四月二十一日,王陽明被任命為南京鴻臚寺卿(鴻臚寺是接待外國使臣的部門,寺卿就是此部門負責接待的長官)。四月二十五日,他離開滁州趕赴南京。
王陽明是正德八年十月到滁州赴任,正德九年四月二十五日他離開滁州,細細算起來,王陽明在滁州的時間剛好半年。半年時間裏,有許多滁州學子紛紛前來,拜在王陽明的門下。他來時,隻有區區二三弟子相隨,等他走時,送行的隊伍卻綿延數百米。
送了一程又一程,那是一次漫長而又艱辛的離別。從早晨出發,一直到黃昏時分,從王陽明的滁州任所一直到滁州東南部的烏衣,眼看著西天的紅日就要墜向山後,弟子們仍然不願止住送行的腳步。送君千裏,終須一別。盡管王陽明的心中同弟子們一樣充滿不舍,但在離別的路口,他這位為師者一定要率先變得堅強。一首《滁陽別諸友》(《王文成公全書》卷二十)是王陽明送給弟子友人的殷殷叮嚀,也是他對未來生活的一種信心展示。
在該詩前麵有一段小序,王陽明在序言中寫道:
滁陽諸友從遊,送予至烏衣,不能別。及暮,王性甫汝德諸友送到江浦(滁州附近的縣城),必留居,俟予渡江。因書此促之歸,並寄諸賢,庶幾共進此學,以慰離索耳。
滁之水,入江流,江潮日複來滁州。
相思若潮水,來往何時休。
空相思,亦何益?欲慰相思情,不如崇令德。
掘地見泉水,隨處無弗得。
何必驅馳為,千裏遠相即。
君不見堯羹與舜牆,又不見孔與蹠對麵不相識?
逆旅主人多殷勤,出門轉盼成路人。
潮來潮往,滁水入江東流去,流不走的是滔滔相思水。可空有相思,又有何用,倒不如把那一腔相思化作尋求明德的熱情,可以略慰相思情。那明德天道,也並不需要你們苦心四處尋找,隻要心中有,可以在任何地方找到。當年舜帝對堯帝心懷敬慕,他更深知堯帝的心,麵對那祭祀的羹湯、倚坐的竹牆,都可以讓舜想起堯帝的音容笑貌,進而聯想起堯帝的高貴品格。相反,就像孔子與盜蹠,即使麵對麵坐著,也像遠隔重洋,道不同也。那店主招待客人時百般熱情,可一旦客人離去後,他們立刻就變成陌路,心意不相通也。你我師徒如今雖然就要分別了,可我們彼此誌趣相同、心意相通,即使遠隔千裏,也能心心相係,又何必如此悲傷?
王陽明的這首別詩,既道出了與弟子、友人的依依別情,又表達了對聖人的崇敬與向往。麵對陽明先生這番深情的叮嚀,弟子們縱是再不舍,也不得不停住送行的腳步了。
與滁州眾弟子、友人的別離,無可避免地又帶給王陽明一份傷感,但此次南京之行也有讓王陽明欣慰的地方,他的弟子徐愛,也到南京來上任,他們又可以在南京相聚講學了。
王陽明抵達南京,幾乎是他前腳剛到,後腳又有故交、弟子追隨到南京來了。據《年譜》記載,在這期間來到南京伴隨王陽明左右,聽他講學,與他切磋學問的有黃宗明、薛侃、馬明衡、陸澄、季本、許相卿、王激、林達、鄭騮、周積等幾十人。王陽明初到任,也無多少事務,便日日與弟子們相聚講學,師徒相學共長,倒是其樂融融。
還有人陸續從滁州慕名而來,王陽明牽掛那些尚在滁州的弟子,不免向他們打聽弟子們的近況,可他從來人的嘴裏,卻聽到了並不讓人開心的消息:自王陽明走後,一些曾經拜在他門下的弟子便開始高談闊論——實在有違先生的教誨。
子不教,父子過,生不教,師之過也。在王陽明看來,滁州某些弟子出現這種狀況,與自己的教導不到位有關係。得知滁州友人帶來的那些消息,王陽明曾不無傷心地說:“吾年來欲懲末俗之卑汙,引接學者多就高明一路,以救時弊。今見學者漸有流入空虛,為脫落新奇之論,吾已悔之矣。故南畿論學,隻教學者存天理,去人欲,為省察克治實功。”也就是從那時起,王陽明對自己的教學方式進行了反思與改進。人唯有省察克治,不斷提高自省能力,才能夠慢慢做到學以致用,才會日有所獲。
還在滁州時,滁州弟子孟源就曾屢屢求教於王陽明。這個孟源,平素就有好名之病,王陽明曾屢次提醒批評。某次陽明先生剛剛批評完了,孟源老毛病又犯了,王陽明臉色當即沉下來:“爾病又發。”孟源欲辯解,陽明先生又說:“爾病又發。”那次,陽明先生也用一個巧妙的比喻來開導孟源:
此是汝一生大病根。譬如方丈地內,種此一大樹,雨露之滋,土脈之力,隻滋養得這個大根。四傍縱要種些嘉穀,上麵被此樹葉遮覆,下麵被此樹根盤結,如何生長得成?須用伐去此樹,纖根勿留,方可種植嘉種。不然,任汝耕耘培壅,隻是滋養得其根。